麥香瀰漫時節散文

那是1984年麥子成熟的季節，我們寒窗苦讀十一載也即將面臨收穫的季節，班主任林清和老師為了不耽誤我們的學業，連到了口的麥子也顧不上收，好在頗有人情味的校領導給提供了鐮刀、還有學校工廠的卡車，讓我們班同學去鄉下幫著老師收麥子。

這時，大學聯考預選考試剛剛進行完畢，我們所在的班級因著是全縣選出來的兩個縣重點之一，所以，對於預選，大家沒有什麼太大的後顧之憂。但是長期學習的疲勞，一如既往餐廳、宿舍、教室、廁所四點一線的枯燥的生活，確實使我們熱切渴望能夠有一個機會釋放一下自己緊張疲憊的心情，當班長告訴大家要去幫著林老師家裡收麥子時，全班同學歡聲雷動，躍躍欲試。

可惜，老師說，不用所有的同學都去。六十位同學，經過一番簡單篩選，一些體弱瘦小的同學被留在了班級自習，其餘的三十五名同學整裝待發。

三年的高中生活，在那個小小的山城，我們和老師可以說是起的最早的人，冬天起來跑早操的時候，天還沒有亮透，操場上，大家刷刷的跑步聲、口號聲常常是伴隨著天上閃爍的星星一起組成每日黎明前的動畫的，但是在校園四角的天空下，我們卻沒有機會欣賞到大自然清晨的美妙旋律。

卡車出發了，飛速掠過公路兩旁一排排高大青蔥的楊樹，清晨的陽光透過密密麻麻樹葉的縫隙，碎金般灑在我們的身上，儘管不時有旁生的樹枝快速抽疼著躲閃不及的我們，但被學習大山壓彎了腰的我們卻情緒高漲，精神亢奮，彷彿不是要去辛苦地勞動，而是一起去快樂地郊遊。

第一次坐在大卡車的後車廂裡，沙土路上的坑坑窪窪時時顛簸著，不時把大家晃倒了擠在了一起，驚呼聲，歡笑聲迴盪在清晨的天空。大家站在卡車後車廂上，歆享著那習習的晨風掠過耳旁，聆聽著啾囀悅耳的鳥鳴，一個個像出了籠的小鳥，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樂。

卡車慢慢遠離了山城，站在卡車後鬥，聽著耳邊的風呼呼嘯吟，大家心曠神怡，什麼伽馬貝塔阿爾法勾股定理微積分拋物線啦，什麼左手定律右手定則壓強電流摩擦係數啦，什麼古得毛寧古得意為寧施丹打譜隨當啦，什麼孔雀東南飛離騷雷雨駱駝祥子啦，什麼經濟基礎上層建築還有腐朽的垂死的帝國主義啦……那一刻，統統都和我們古德拜啦！只覺得心中好像有無數的螞蟻在慢慢爬向喉嚨，那種癢癢酥酥的感覺，引逗著我們忍不住想放聲高歌。彷彿心有靈犀，不知是誰開了一個頭，之後眾多的聲音陸續和了上去，慢慢彙集成了一片歌的海洋。三十五位同學，拋卻了日夜學習的勞累，盡情放歌。

記得在高一時，我們班同學在那時的班主任兼教一二班數學的任垿老師十分專業的指揮下，四部輪唱《保衛黃河》，放聲高歌《到敵人後方去》，歌聲雄渾嘹亮，音域開闊，充滿激情，鏗鏘有力，有著鼓舞人心的力量。那次大合唱我們八一·一的歌聲贏得了眾多觀眾熱烈的鼓掌。猶記得，我們這激情飛揚的歌唱，拿到了全校三個年級二十幾個班中的第一名！我們驕傲，我們歡呼，我們看到了集體主義精神的光芒。兩年後的今天，在飛馳的卡車後鬥上，儘管沒有指揮的，也沒有舞臺、觀眾和音響，但是大家唱得一樣齊整，一樣洪亮，一樣情緒高亢，仿若每一個音符都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激情吟唱。

歌聲粗獷嘹亮，驚飛了樹上的小鳥，它們撲稜稜振著翅膀飛向遠方，把我們的思緒也引向了遙遠的地方。我們的激情，我們的想望，我們的理想，都化作了歌聲在藍天白雲間激盪飛揚。那一刻，我們揮灑一路歌聲，在顛簸的大道上沸騰了我們胸中的熱血，唱響了我們的青春與夢想。那火熱的場景，至今想來依然讓人激情澎拜，深深懷想。

車子把大家直接拉到了麥田的地頭。林老師的責任田不像我們山村的田地，像窄窄的帶子似的繞山而轉。這地處平坦地區的麥田坦蕩如砥，在微風吹拂下，似乎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掀起了一波一波的漣漪，在陽光下跳躍著金色的碎金，散發著濃郁的麥香。跳下卡車的同學們呼啦啦散進麥田，有的揮舞著鐮刀在飛速地割著，有的攏起一簇簇麥秸努力咬緊牙關連根拔起——因著鐮刀有限，甩起的泥土在空中飛揚，和大家流淌的汗水一起把一張張年輕的臉龐抹成了一個個花臉模樣。儘管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卻不減熾熱毒辣，晒得大家衣服都溼透了。長得白淨溫雅同樣做著教師的師母和一個幫忙的`親戚各挑著一擔水來了。放下擔子，擺好喝水的飯碗，師母招呼著汗流浹背的我們過來喝水。

大家圍了過去，桶中是師母她們特意燒的綠豆水，紅褐色的涼透了的綠豆水被舀進一隻只粗瓷大碗，累極了也渴極了的我們都端著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即使平時那些很淑女的女同學也一樣。好解渴啊，沁涼爽口的綠豆水！

至今還記得，一位姓張的男同學過來挑戰我們女生，要和我們比賽，看看誰拔得快和多。自小農村長大的我，幹過很多農活，絲毫不打怵，勇敢地接受了挑戰。在烈日的暴晒下，在幾位女同學的加油聲中，我和那個男同學比賽著，一人把著一個麥畦子前行。同學有的遞過鐮刀，但學校的那些長期不用的鐮刀鏽鈍得像木頭一樣，割不斷麥秸，一使勁，有的麥子的根也跟著起來了，還不如連根拔起來得更快速。我丟下鐮刀，使勁拔起麥秸，快速撲打根上的泥土，然後扔到拔過的麥地上，後面有的同學在往一起收攏，捆起一個個麥個子，有的在往卡車上運送著麥子。我一直緊緊咬住那個男同學的速度，絲毫沒有被他拉下。一個長長的麥畦子到了頭，比試也沒有分出輸贏。

太陽慢慢移到了頭頂，將至中午，林老師招呼著我們回家吃飯。簡樸的農家院落裡，濃蔭密蓋，壓水井周圍，大家東一堆西一簇，圍著一個個臉盆，任由清涼的井水洗去勞動後的塵垢。大家你撩起一縷水灑向他，她捧起一捧水潑向你，嘻嘻哈哈，熱鬧非凡，讓三間屋子的小小院落充滿了歡笑。

我們班裡十幾個女生僅僅挑了七八個來收麥子，被林老師的母親安排在屋子裡的炕上和司機師傅一道吃飯，眾多的男生則在院子裡支起了幾桌。桌子上擺上了盤盤菜餚，和農村款待來客似的。師母和慈眉善目的奶奶來來回回忙活著做菜，端菜，她們都笑呵呵的，不時地勸大家使勁多吃點。從來沒有和同學這樣一起吃飯過，大家嘰嘰喳喳，好不熱鬧！飯端上來了，是金黃的油條。大家這才明白，在卡車駛到縣城的南小街時，為何會停下來，林老師和兩個男生一起抬上了一個沉甸甸的鐵皮箱子，原來，是林老師早就準備好了的我們的午飯。

碧綠鮮嫩的黃瓜拌燒肉，蒜薹炒肉……金黃香脆的油條，熱騰騰的綠豆粥，讓勞累了一上午的我們胃口大開，礙於司機師傅在眼前，大家開始還稍稍斯文一些，一會兒全都狼吞虎嚥起來。

捱過最炎熱的中午，我們又奮戰在了林老師的麥田裡，到太陽緩緩西沉時，林老師家的麥田已經收幹搶淨，顆粒歸倉了。我們再次乘上卡車，踏上了返回學校的路途。

卡車再次顛簸在坑坑窪窪的沙土路上，收割了一天麥子的我們儘管渾身痠疼，卻絲毫沒有倦意，仍是一路歌聲，一路歡唱，彷彿心中仍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那一年，我們收穫了林老師麥田裡的金黃，林老師收穫了我們大學聯考的優異成績——全班同學幾乎都進入了高等學府深造。

一青一黃是一年。而今，三十年過去了，學習生涯中的許多往事都已經淡忘，但那一路歌聲，卻時時歡快地唱響在我的耳旁，令我每每聞到彌散在空氣裡的麥香就會身不由己重溫起那段美好往事，在燃燒著激情的青春時光裡沉醉，流連，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