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私語錄
日本中生代國際級平面設計大師,日本設計中心的代表,武藏野美術大學教授,無印良品(MUJI)藝術總監。曾設計長野冬季奧運會開、閉幕式的節目紀念冊和2005年愛知縣萬國博覽會的文宣推廣材料,一直致力於對設計本質的探尋。《設計私語錄》是原研哉在大陸出版的第一本設計隨筆集。
讓肚子穿上衣服
我現在已是42歲的中年人,肚子有些突出,體形也和年輕人明顯不同。當被人指出這點時,總是自我安慰道:“哦,這是設計圖的規律埃漂亮的獨角仙已經回不到幼蟲時代了。”一半是玩笑一半是認真。
在此,我對服裝設計師們有一點希望:讓肚子突出的中年人在游泳池裡能有儘可能體現出好的體形的泳裝、讓身材消瘦的人有雖不符規範卻是舒適的套裝。請一定要在流行的前沿從事這些設計。
即使普通地生活,到了一定年齡總會發胖,因為在人的身體裡有這樣的設計圖。當然過於肥胖有危險,但肚子稍微有點突出對於成年人來說應該是正常的吧。
“服裝是人生的藝術”。屢屢從鏡子裡看著自己,深知人生的藝術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同時,我也將這種說法如同抽到大吉的上上籤之後靜悄悄地放進錢包裡那樣,在心中珍藏著。
穿上優秀設計師們傾盡智慧創造出來的服裝之際,與此相對應的人也必須有匹配的尺度和光彩。
本來,人總是或多或少地帶著某種缺陷降生,自己一邊認識這些缺陷,一邊克服它,使自己逐漸完善起來。因此,以一定的標準整形或以健身運動改變體形等,都與服裝的本質相去甚遠。認真生活的結果,能夠感受到不可改變的獨自性的些微自信,這正是感受服裝設計師奔放創造性的力量。
總而言之,即使肚子有些突出,中年人也有穿著時尚服裝的權利。但流行服裝大多以年輕人的體形為標準,物理上不合適。因此在這裡重複前述的願望。
尤其是冠以個人名字的服裝品牌,當設計師本人健在之際,不要謀求再次返老還童般的設計。希望能自然地伴隨設計師的一生。作為一位設計師,他的年輕性和過激性、成熟和老去,不正是最寶貴的設計資源嗎?通過人的一生,我們希望與這些設計不斷地對話。
雅緻的蒼蠅
德國的便器裡落著蒼蠅。任何人都會覺得這是不清潔的景象,但這卻是最清潔洗手間的符號。我就遇到這樣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
最初是在德國漢諾威車站的洗手間,看上去很乾淨並且要收費。當我站在男用便器前,哎呀,裡面居然落著蒼蠅。一邊為如此清潔的洗手間里居然有蒼蠅感到疑惑,一邊想著,你這個莽撞的傢伙請不要動彈,一會兒驚慌失措就來不及了啊!就這樣別動,男性特有的攻擊性開始沸騰。但是,蒼蠅絲毫不驚慌,完全沒有要飛走的樣子,依然緊貼在潔白的壁面上。原來,這隻蒼蠅是逼真的原尺寸印刷圖片。
但是,為什麼特意在這裡印上蒼蠅呢?思來想去,逐漸明白起來,這是對清潔程度有足夠自信的表現。正是由於經常認真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場所,反而萌發出如此從容的態度。從設計的觀念來說,這符合“雅緻法則”。
也許讀者會說,從未聽說過這個法則。當然,這是我依據自己思考總結的法則,並沒有廣泛傳播。只是就此而言,希望讀者能夠理解。“雅緻”的含義是,如果只顧拼命努力,即使以最佳狀態為目標,也肯定無法達到。就是說,要洞悉自身的優點和長處,在這個基礎上敢於有所抑制。故意留一點點破綻的姿態,反而能夠達到最高境界。
認識到自己的優勢之後不誇耀,高明地有所隱藏。在這樣的狀態下,雅緻便油然而生。所以,在精心打掃的.洗手間裡,從容的“蒼蠅”就顯得了不起。這就是雅緻。因此,當我再次遇到這隻蒼蠅時,便真切地意識到“哦,真是清潔的洗手間”。
第二次是在阿姆斯特丹附近的斯希普霍爾機場,蒼蠅已然飛越國境線。一邊想著這裡確實也是漂亮的洗手間,一邊無意識地對準蒼蠅。“哦,這也是提醒人們不要偏離目標吧?”我又有了新的發現,可是這樣說下去就不雅緻了我是平面設計師。設計師的“師”字與其說是形容這方面能力優秀的專家,不如說是對專門從事這項工作的人的稱呼更貼切。如同從事園藝的人被稱為“園藝師”。其實,我更喜歡“設計”的概念。這與園藝師向植物表示敬意是一樣的感覺。因此,在設計的庭院裡掃除、撿果實、整理的人被稱為設計師。這個庭院裡有一棵大樹,攀上去就會覺得視野開闊。在這棵樹上作點滴思考,我便想到將這些思考作為連載。於是以“攀上設計之樹”為題,開始了這個連載隨筆,在《日本經濟新聞》上持續了半年。但是,回首當下,設計師的日常工作較之在庭院裡生活的比喻相去甚遠,每天都要跟上城市、經濟高速發展的步伐。也就是說,我生活在不規則節奏的連續時間中。因此,將每週一次的連載視為對庭院的整理也許更合適。將設計的過程中積累在腦海裡的種子播撒在這裡,如同看著它發芽一般。我正是以這樣的心情持續著連載,半年時間轉眼過去,真是非常爽快。
此外,大家是否曾有深懷感觸地眺望東京塔在傍晚時分亮燈景象的經歷?由於工作關係,為了到建設中的市中心工地拍攝圖片,我曾與攝影家一道進入施工現常這是一個相當於東京室內棒球場八個比賽場地大小的開闊地,沒有任何建築痕跡,隕石飛落般地敞露著大地的肌理。無數的起重機吊臂林立,幾乎相同數量的挖掘機正在開挖地面。恍惚間竟然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廣闊工地被林立的起重機所包圍,周圍的建築物淡化成陸地標誌般的符號,但其中唯一例外的是東京塔。雖然在白天並沒有特別的存在感,但日落之後亮起燈光的景象確實令人感動。建設中的未來城市還是巨大的黑色空地,沉浸在暗靄中,而那邊是在溫暖燈光的沐浴下靜靜地浮現出來的東京塔。彷彿是一出象徵著東京城市變化的歌劇,真是久違的都市之美。
落成於1958年的東京塔和我同齡,今天,它與周圍拔地而起的高層建築相比顯得有些土氣,雖然近在身邊卻也漸有疏遠的感覺。得益於照明設計,在意識到這畢竟是東京的象徵之際,頓時感悟到鐫刻著歷史記憶的東京塔的寄語。
此情此景,讓我想到這座塔是東京都市庭院裡的生命之樹時常,我的靈魂會攀登上去,從那裡眺望東京。東京,正朝著新的變化迅速發展。我也將再次向設計的前沿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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