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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燈火的經典散文

文學3.22W

夕陽的餘輝還未完全隱去,夜色就急不可待地從東邊漫漶而來。猶如墨汁一滴一滴滴入清澈的水中,水由淡變濃,最後將村莊、山林和田野等藏得嚴嚴實實,讓一切歸於無形,歸於本真。

鄉村燈火的經典散文

正在堂屋裏剁豬草的母親,不得不停下來,點亮用墨水瓶改造的煤油燈。然後看了看門外,黑夜早已堵在門口,向屋內探頭探腦,昏黃的燈光被夜風搖曳着,無法衝破強大的濃稠的夜呀。母親緊鎖眉頭,焦慮已然爬上瘦削的臉龐,急急地走出去,摸到屋前坪地上,站在茂盛的桃樹下,往蜿蜒的小徑盡頭眺望。可什麼也看不到,看到的,只是夜的黑。其實,母親在聽,聽父親走路時發出的聲音。可除了喃喃的風聲、桃樹葉子的沙沙聲和蟋蟀等蟲鳴的聲音,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

我跟在母親的身後,拽着母親的衣襟。我感覺到母親的焦躁和不安,因為父親耕田還未回來。母親轉身回屋裏,點燃馬燈,拔了拔,發出耀眼的白光,屋內頓時明亮了許多。母親提着燈,走出一里多遠,站在路口,舉着馬燈照向遠處,不時向小徑盡頭張望,唯恐錯過父親最先出現在拐角處的身影,唯恐有半點怠慢。母親靜默不語,我知道,母親焦慮時一貫如此。我不明白,父親平時對母親那麼兇,甚至打罵,父親罵一次,打一次,就更加深我對父親的怨恨。可母親健忘似的,父親下地回來晚了,生病了,或者動怒發火,母親都像是自己犯了錯似的,心裏惶恐和不安,臉上寫滿歉意,對父親總百依百順。

父親終於出現在樹林的拐角處,掮着犁耙,牽着牛,“吧噠、吧噠”的聲音,沉悶而宂長。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母親懸着的心才落了地。輕輕問了一句,怎麼到現在才回來?父親沒言語,抑或不屑一顧,氣呼呼地走過母親身旁。母親則提着馬燈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照亮父親前面的路。而我早早躲在暗處,我很知趣,怕父親多變的脾性,怕父親隨時扇過來的巴掌,會重重地落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燒半個晚上。

母親提着燈站在路口,等候父親歸來的情景,不知有多少次,我記不清了。這樣的情景,至今時不時地出現在我的記憶裏,或在我的夢裏。在我懂事時,才恍然明白,母親的燈不僅照亮了父親前行的路,照亮了親情,還照亮了我們一家。那情景時常讓我感動着,温暖着遊子漂泊的孤寂的心,鼓勵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後來,家裏這盞唯一的馬燈送給了姐姐。姐出嫁那天,天還未亮,我提着母親提過多少次的馬燈走在最前頭,走在山間小道上,照着姐姐出嫁之路。前一天晚上,姐姐與母親在房內嚶嚶了大半夜,到臨行前還捨不得離開。我身後的姐姐臉上佈滿淚痕,淚如斷線的珠子,沒完沒了地掉落,眼眶紅紅的。自此,燈走進了姐的新家,希望能照亮姐的新生活。

小時候,我害怕黑夜。我不敢看黑夜中孤零零的燈火,我怕看到的不是燈火,而是青面獠牙、面目猙獰的孤魂野鬼。而村裏要算羊二叔最大膽,從不怕鬼。天旱時,村後的山塘開閘放水,水珍貴,羊二叔不放心,擔心被別人截流,一人守水到深夜,眼睛睜像驢蛋一樣,看着最後一滴水進了自家田裏,才提着燈迷迷糊糊地走回家。羊二叔是老光棍,他説他遇見過鬼,可從未遇見過女鬼,言語中流露些許遺憾。

在靠天吃飯的家鄉,一旱就兩三個月,是常有的事,喝水都成了問題。山塘見了底,只剩下黑乎乎的泥巴時,山塘裏側的水井也幾近枯竭。水是從巖洞裏流出來的,洞口小,一次僅容一人爬進去,往裏平平的幾十米處下面就是暗河,能聽見“嘩嘩”的流水聲,人們只能望洋興歎。聽老人説,暗河裏有巨蟒,曾經出來過,有人親眼見過。可親眼見過的人早已作古,是真是假,無從考證。這樣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因此,沒人敢進去舀水,只有羊二叔舉着火把大模大樣地一人爬進去,舀上一小桶清凌凌的水折返爬了出來,全身是汗,頭上、衣服上沾滿泥巴或塵土,像在地上打過滾一樣。舀的水,最先給銀嬸,因為老黑走失後多年不見蹤影,銀嬸可憐着呢。羊二叔每次有意,可水歸水,銀嬸從未給羊二叔好臉色。銀嬸家的水夠了,才能輪到其他人。羊二叔戲謔説,哪位婦女同志甜膩膩地喊他一聲羊二叔,或羊二哥,水就給誰。村裏的女人與羊二叔嘻哈慣了,爭着搶着喊羊二叔、羊二哥,羊二叔美滋滋地應着,趕緊忙着爬進去舀水去了。而流出來的水,不夠一瓢,就被搶着舀進桶裏,帶着泥土的腥味,靜上一宿,還是渾的。

又是一個晴朗的晚上,不見一絲雲彩,深邃的天空綴滿眨眼的星星,悶熱的天氣將人們驅趕到老屋端頭的碓旁乘涼。越是晴朗,人們心裏越是着急,沒有云彩,哪有雨呢?人們眼巴巴地凝望遼遠的天空,心裏祈禱老天開眼,下一場透雨,救救地裏的莊稼,救救苦難的人們。悲觀和憂愁籠罩着山村,籠罩在人們心頭。大伯閒聊了幾句,早早回家睡覺了,後半夜還得去井邊守水,缸裏沒水了,再沒水,明天早餐只能吃炒米充飢了。

突然,一聲淒厲地尖叫,劃破寂靜的夜晚,像悶雷似的在山村炸響。接着傳來滿娘撕心裂肺的哀嚎,乘涼的人們趕忙衝向滿孃家,一探究竟。原來,堂妹曉英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嚇得滿娘手足無措,六神無主,本能地嚎啕起來。滿滿在縣城打工,不在家,大夥七嘴八舌,紛紛給滿娘出主意,救人要緊,趕緊去請鄰村的赤腳李醫生。而早有人舉着用幹竹條做成的火把,大聲問,誰與我同去請醫生?是大伯!父親二話沒説,跟着大伯一起走出村外,走進黑夜裏。大伯與父親“不對付”,“戰爭”不斷,怎能一起去呢?人們用驚訝的眼神目送他們遠去,須臾歸於釋然和淡然。

這時,起風了,樹葉沙沙作響,吹得火把搖擺不定。父親抬頭看了看天,天空飄來了黑雲,天更黑更沉了。似乎要下雨了,父親心裏緊張之餘,又有了一絲興奮,兩種心情交錯在一起,不禁地加快了腳步。在人們焦急地張望裏,忽明忽暗的火把向後山的山頂急速飆升,越來越小。他們要步行十幾裏山路,翻越一座山,穿過一座駭人聽聞的亂墳崗,才能抵達李醫生的村子。

翌日清晨,天空瓦藍,沒有云朵,空氣潔淨,像一汪清澈的水。地上的灰塵滾成一個個小球,昭示着有雨點灑過的痕跡。乾旱仍盤踞在小村上空,沒有撤走的跡象,憂鬱仍籠罩在人們的心頭。滿娘坐在門檻上,手中端着碗,將碗裏的冷飯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扒着。她陷入沉思,也許對於昨晚女兒的病,心有餘悸,但慶幸的有驚無險,女兒曉英正沉沉睡去。想起一些事,觸及感動的琴絃,眼眶頓時潮潮的,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大伯和父親將李醫生送到家返回村子時,天麻麻亮了,他們顧不上休息,扛着鋤頭下地去了。讓大伯驚訝的,門口放着一桶清清的水,水的最後一圈波紋還未消失。大伯正狐疑着,聽到鄰居的門“吱呀”的聲音,他並沒抬頭,已知道是誰了,一股暖流湧遍全身。

母親的突然離世,澆滅了我心中的那盞燈火。棺槨停在堂屋裏,神龕上燃着菜油燈,燈光如豆,昏暗模糊。當我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我正在縣城郊外給人打禾,積攢學費,準備補習。趕到家時,母親已入殮,已過了一天一夜。時值暑假,天氣炎熱,母親的屍首已開始腐爛,發出陣陣難聞的臭味,除了父親、姐和我(哥他們在外打工,沒來得及趕回家),沒人願意靠近堂屋。我的聲音嘶啞,臉上的淚痕像漿糊一樣板結,心裏充滿無限的愧疚。我沒有打開棺槨,看母親最後一眼。我不想看到母親最後的痛苦的.面容,而纏繞我一生的記憶。我靜靜地跪在靈前,靜靜地點香燒紙,淚如泉湧,滴落在母親的身前。我凝視火光,似乎看到了母親的笑容和憂慮。也許,香和冥紙點燃後,就是陽間與陰間,我與母親聯絡的燈火和溝通的橋樑。

門外,沉沉的夜裏,螢火蟲正來回飛舞,一個,兩個,許多個,數也數不清。那幽幽的淡藍色亮光,在暗夜裏一閃一閃,像燈火在閃耀。我奔出門去,我抓了一個,輕輕地放在攤開的掌心裏,喃喃地自語道,母親,是你麼?是你打着燈籠在尋找我麼?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你呀,母親!

母親的燈火熄了,卻永遠亮在我記憶的深處。送別母親後,我去了廈門,去了四叔四嬸、大哥和二哥那兒,計劃打一期工,再補習一期。幾天後,我去了佛山南莊,是三哥叫我去的。三哥取出他和三嫂工資卡里最後五百元錢,給了我要我回縣城好好補習,缺錢時,給他們打電話,他們想辦法。打工錢,血汗錢,當我把錢揣在手中時,重如千鈞,既高興又沉重。是三哥三嫂,點亮了我原本黯淡的人生之燈,永遠照亮我前行的路,讓我堅定的走下去,不管前方遇到怎樣的艱難險阻。

隨着時代的發展,古樸的燈火漸漸地消失於山村的時間的長河之中,耀眼的電燈取代煤油燈,使村莊的夜晚變得明亮起來,小村的變化日新月異,今非昔比。如今,一座座漂亮的樓房拔地而起,大前年通了自來水,不用再在井口半夜守水,出村外的公路多年前就通了。上次我回家時,住了一晚,正趕上最後一段進村的公路硬化,政府出資,人們幹得如火如荼。因攪拌好的混凝土必須一次澆注完,工地上,燈火通明,將黑夜驅趕得無影無蹤,如同白晝。這燈火沿公路蜿蜒,延伸到村裏,延伸到人們的心坎裏,也延伸在人們的希望裏。

夜,伸手不見五指。我努力睜大雙眼,想看清夜的面目,可我不管我如何揉搓眼睛,如何努力,都是徒勞。我常疑惑,夜是否才是我們人生本來的顏色,就像我們出生後未睜眼之前,世界是黑色的,如夜一般。是因為我們睜開了眼,是因為太陽從東方升起,帶來了光明。因此,我想,夜是我們人生的顏色,而燈火是夜的顏色。於我,是舉着鄉村燈火走出來,從夜的黑裏走出來,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標籤:燈火 散文 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