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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得與涼風約-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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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年春夏,雪衣如華,丟卻丹砂共君青絲變白髮。

如何得與涼風約-抒情散文

他抬頭看着頭頂上星光如燈,不自覺憶起很多往事

第一次見她,被她的天真率直打動,明明是富人家的孩子,可是卻沒有半分心機,眼睛澄澈透亮,彷彿能夠一眼望進他的心裏。清脆的嗓音彷彿仍迴響在耳邊“我姓江名詩夏,與這木家小姐交好。你是誰呀?”

那時他尚且不知她的江便是父親信中的江,少年心性,錯付鍾情,甚至覺得,低入塵埃的“陸涼風”三字不配告訴她,於是低頭“無名”二字説與她聽。

後來央師父應了木家的幾次請,終於有一次,如願又見到她。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等着他救的小小少女,而他,也只是戲台上一個區區丑角兒。

原本大可以不理會師兄的捉弄,卻因為心中貪慾太盛,欣然應允。覆了油彩,變了嗓音不讓她認出他,只要一眼,他只想讓自己的身影在她的雙眸中出現這一瞬便覺得滿足。

墨狸不懂人心,不會説話,他便將心中萬般思量説與它聽,江家小姐大概狼果然是聰明有靈性的,聽久了它竟也記得。

他又見到她,雖然資質不錯,又勤奮練功,在師父的教導下,此時的他已不再是當初默默無名的國小徒,而是世人皆知的名角兒陸涼風,但是自知戲子卑微如螻蟻,他如何能攀附她?心中千迴百轉,思念氾濫,可是説出口的卻只是那句,“江家的小姐才貌出眾,性子卻活潑不拘,京城人是都知道的。”他聽到她説,“我記了你兩年有餘,你卻只道我是江家小姐。”語氣中竟透着思念和委屈。那一瞬間,他比看到漫天煙花綻在眼前歡喜更甚,可是回身卻看到她落淚,心裏很慌,卻不知該如何做。恰好墨狸奔出來咬着她裙角,她説“你這隻犬倒是比你念舊”,於是他放任自己答道,“你又錯了。此為狼,非犬。我記得我同你講過。”

她想他記得她,那便記得吧!

後來她常常到戲園子來找他,一起喝酒説戲的日子大概是他一生最順遂難忘的日子了。

她送他白玉觴,“翩翩佳公子,温潤如美玉。涼風,只有你才配得上這白玉觴。”她笑的明媚如光,他將那一瞬妥帖安放,細細珍藏。他沒有喝多少酒,卻還是醉了,日光晴好,樹影斑駁,他起身為她唱一闋,戲詞裏寫的,是他的綿綿心意。他想,她大概是懂的。

所以她要他去參加江家的招親,他有多高興,恨不得將滿腔温柔全數捧出,可是隔天江父便找到他。

“陸家的陸少爺如今竟成為赫赫有名的戲角兒陸涼風,想必陸連青陸大人泉下有知也瞑目了吧!”

他看着眼前這張臉,想起兒時的那場大火。鮮紅的血從母親的嘴角流下,滴在她素白的衣裙上,白雪紅梅,美的妖嬈,又讓人心碎。手中緊緊捏着父親留下的書信,上面字字句句,寫的是江家如何栽贓陷害,聖上一紙令下,陸家諾大的家業在短短數日盡數傾覆

他不過是在後山練武時遇了狼,糾纏幾日,為什麼轉眼,世界就成了這副樣子?一旁的家奴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聲少爺叫出來便老淚縱橫。

他沒有哭,懷裏的小狼崽嗚嗚的叫一聲,他低頭看一眼,兩隻眼睛乾乾的,流不出淚來。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自己又何故落得現在這個模樣?陸家滅了,父母雙亡,以前巴巴趕上來的人兒們都躲得遠遠的,家奴逃的逃,散的散,唯一一個陪着他的老僕人也在雜耍班子裏永遠離去,而他,帶着一隻狼崽賣過藝,乞過食,最後得師父收留,在戲園子裏輾轉求生

薄脣抿得更緊一些,心中像一場驟風捲過,掀起驚濤駭浪,是要多用力,才能表現的雲淡風輕。他仰起頭,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這才漫不經心的答道,“江大人放心,我陸涼風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故此沒有參加江家的招親宴,她再來時故意做了冷清的樣子給她看,心中有那麼多恨,可是心中又有那麼多愛,他多想也一把火將一切了結,可是,無論如何,他不願意讓她受到傷害。

她雙臂環着他的腰,問他,“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霄?”他多想告訴她,為你,可是他沒有回答,什麼也沒有説。她問“你身上好冷,站在這裏多少時辰了?”絲毫不掩語氣中的關心。他知道她心中有多少疑問委屈,她一定想問他為什麼不去參加招親宴,可是他卻只能回一句冷冰冰的“江小姐多慮,女子還當自重。”她問他“你怎麼了?”他當如何回答?告訴她“你的父親害得我家破人亡,舉目無親”麼?還是告訴她“你現在的富足生活都是用我整個家族覆滅換來的”?他思量許久,到最後只輕描淡寫一句,“沒怎麼,想起一些事罷了。”

他的確是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涼風,共我唱一闋如何?”她笑着問他,梨渦淺淺,杏目彎彎。

他答,“好。”

為她描眉時兩眼深深,大概她永遠也讀不出,那份深邃裏,葬了多少他深藏未吐的温柔。

他聽到她僵硬的妥協“你不説,我便不問”,心中像是有一個洞,呼嘯的風吹過,隱隱作痛。她説“醉酒時候説的話,我不會當真。”背對着背,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他想她大概是忘記了,他為她唱的`那一闋表明心跡的詞,恰在微醺之時。

多半是他自作多情了吧,他這樣想,舉起手中的白玉觴,飲盡這一杯愁思難忘。

窗外月光正盛,映着窗前孤零零的一個人影。

一夜未眠。

第二天便是一場大病。

他知道她來找過幾次,故意囑咐了小廝不要告訴她自己生病的事情。他已傷她至此,何必再惹她擔憂。病還未好,戲樓老闆便找上門來,幾日未唱,戲樓裏生意冷清,他強撐着病軀過場,退台時卻恰恰被她堵在後院的門口。

她笑着説,“戲子只會唱戲,如何會用情?我果然是太天真了。”他卻未答,人生如戲,怪他太沉迷。深陷其中不自拔,回寰曲折兩相傷。任他投入這許多情緒,到頭來誰人會在乎戲子的離合悲喜。

“陸涼風,我要嫁人了。”

一日慢雨,他庭院前枯站,彷彿一座無情無慾的雕像。

很快便是她出嫁的日子,他油彩覆面,像初見般畫上精緻的戲容,吊着嗓子唱足一天,絕美唱詞送她出嫁。

好累,身體好累,心也好累,落地的剎那彷彿終於看到生命的盡頭。嗓子好像被一把火燒過,撕裂一般的疼,嘴脣也是。

那麼,眼前的她一定是自己累極出現的幻覺了。此時的她,應該是別人洞房中的美嬌娘,如何會鳳冠霞帔,大紅嫁衣出現在自己的戲台上?可是,她的手指那麼温暖,這温度太真實太誘惑。幻覺也好,即使這幻覺之後是修羅地獄又如何?他心甘情願沉淪其中。

可是他卻聽到了她的聲音,她説,“陸涼風,你要敢死,我就毀了這戲園子毀了自己給你看!”隱隱的哭腔,真實可及。

原來不是幻覺,她真的來了。從什麼時候,那個天真無憂的小丫頭變成了眼前這樣敢説敢做的大小姐了?心裏滿滿的,終於覺得充實。他抬手想將她耳畔垂落的一縷發別好,眼裏寫了很多無奈很多温柔。他説,“如何得與涼風約,不共塵沙一併來?”

他是陸涼風,曾經的陸家陸少爺,可是陸家被江家陷害幾乎滿門被滅,他淪落成一個區區戲子,這時候,他遇見她,以為是命運的恩賜,卻不料是命定的劫難。她是江詩夏,江家唯一的小姐,從小恩寵萬千,想要的便可以得到,可是,她遇見他,清冷孤傲如同謫仙,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她總也看不透她的心。不能改變的出身,不能改變的命運,這樣的兩個人,如何在一起?

他無力的閉上眼睛,隱約間似乎聽到她的輕喃,“涼風江家欠你的我欠你的。”

再醒來便是在這林間的草廬中,側頭看見牀下安卧睡着的墨狸。

想開口喚它一聲,卻發現嗓子乾澀異常。重重的咳嗽了幾聲,一個身影推開門闖了進來。

竟然是,江詩夏。

兩相對望,許久,才聽到她顫着嗓子説道,“你醒了?”然後彷彿剛剛醒悟過來一般,衝上來撲倒他身上,嗚嗚的説一句,“你終於醒了。”緩慢又委屈的語氣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説,“我記了你兩年有餘,你卻只道我是江家小姐”的時候。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頭,輕聲應道,“嗯。”

後來才知道,成親那日,她從江父那裏知道了兩家的恩怨,終於明白了他的無奈動搖。以死相挾使得江父幫她脱了身。從此,世上再無江家小姐江詩夏,只有陸家媳婦陸詩夏。而幾次不管不顧的放縱,也徹底毀了他的嗓子,曾經名動京城的戲角兒陸涼風已是傳説,而他,只是這林間草廬一個普通的農人。

身後一雙寬袖環上來,戲謔的嗓音自後背傳來,“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霄?”

嘴角泛起清淺笑意,他手掌覆在她一雙素手上,温柔答道,“為你。”

月華正盛,星芒也亮,有温柔的風輕輕拂過,門口兩棵柳樹綠絛飄搖,彷彿情人間眷戀的纏綿。

這一年,他六十五,她六十二。

標籤:抒情散文 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