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散文

二姐打來電話，告訴我小姨父舊病復發，又住進了醫院。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一沉，本能的產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打電話回去給姨媽，問問情況，也安慰姨媽。姨父已經不省人事，瘦弱的姨媽照顧一個這樣的病人，可以想象她內心有多麼焦慮，身體有多麼疲勞。心力交瘁的她能挺住嗎？我翻找着手機，準備打電話回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刻，我的腦子裏又冒出另一個想法，有必要嗎？她們不是不在乎我嗎？不是瞧不起我嗎？我何必自作多情呢？瞬間，我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最讓我不能釋懷的事，雖然過去數年，至今想起來我都無法忘記那一幕。成家後，因為婆婆身體不好，眼睛不好使，我們決定不再外出打工，留在家鄉做點生意。買了別人轉讓的小屋拆掉後建了樓房，那個時候我們的積蓄早就花掉了，還找親戚借了錢。我家對面的鄰居也是和我們做一樣的生意，是我們的競爭對手。他們也蓋了小屋做門面，還擴充了貨源，生意很快就有了起色。我們感到了一種生存的壓力，那就是再不投入資金，我們的生意將會垮掉。我們急了，情急之下，我決定回孃家再厚着臉皮找他們，我的有錢的叔舅姑姨們。

那時父母在世，母親知道我們生活不容易，也是在婆家實在借不到錢了才回來，她不忍心看着我空手回去。她決定帶我去鎮上做着大生意的姨媽家。

來到姨媽家，母親和姨媽、姨父説明來意，姨父當即就一口回絕，還説他家沒錢。我從來就不是死纏亂打之徒，我無言的準備走出他家。母親卻還要試圖説服姨父發善心，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起來，説我怎麼為難，日子過得怎麼窘迫，總之，母親説了很久，姨父才被打動，從衣兜裏掏出一千元錢，遞給我，順便還把我教訓了一通，説什麼不要一有困難就找孃家人，不要把什麼為難的事都包攬了，不讓自己男人操心。還説我老公自己怎麼不來，卻支使我找孃家人借錢。他言下之意是我老公沒擔當，挺窩囊。我沒有反駁他，只是默默地接過錢，心裏很不是滋味。如果我死要臉，不要他的錢，我又到哪裏去借錢呢？沒有誰那麼慷慨，一下子借你那麼多，人家都知道我老公的家鄉遭過洪災，是個窮地方，人家怕啊，怕我們還不上欠他們的錢啊。我只能東家借一千，西家借一千，把生意繼續做下去。如果我老公自己有辦法，他會讓我回孃家丟人現眼嗎？如果他的哥哥姐姐們境況好，又怎麼會拿不出錢來扶持我們。那一年的洪災，讓他的親人們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你能怪他們拿不出錢麼？我不想跟姨父解釋，有些話，説了也是白説。

那次借錢的經歷，讓我的心冷了很多年。我忘不了我和母親找姨父借錢時的情形，剛開始嘴裏説他沒有錢，過後隨手從衣兜就可以掏出一千。那是最後一次去求他們，從此，我寧願借信用社的錢，支付高額的利息，也不想在他們面前難堪。

今年正月十五，我們夫妻給婆婆辦八十大壽的壽筵。這是我們婚後十六年辦的第四場喜事，距離上次辦的喜事已過去了八年之久。我們只有一個女兒，相比那些親戚，我家的喜事是最少的，但每次他們辦喜事我都送了禮金，這樣一來，總是我們吃虧。即便是這樣，我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們斷了來往。我覺得親戚之間，就算有些人家的喜事多，有些人家的喜事少，人情來往中，在經濟上會有吃虧的一方，但不能斤斤計較。如果拘泥於得失，必然會傷了感情。我這樣想，人家卻不是這樣想的。正月十五那天，我又寒心了。

一天過去後，姨媽和舅舅們都沒來，她們的喜事辦得差不多了，兒子娶了媳婦，女兒嫁了，沒什麼喜事需要我這個窮侄女去湊熱鬧了。輪到我家辦喜事了，他們卻不來，人不來，也沒電話打來。這是他們要先和我斷了來往啊。

那天過後，我曾發誓，再也不打電話回去，再也不會去看望她們。她們不肯給予我丁點温暖，我也絕不去索取。

然而，我到底還是忘了自己當初的誓言。聽到姨父再次病倒的消息，我的心又軟了。總覺得如果自己明明知道姨父病倒了卻裝作不知道，置身事外，我會良心不安。在這個時候，姨媽也是需要温暖的，儘管不省人事的姨父無所謂我打不打電話給他們，但姨媽還是需要別人噓寒問暖的。在他鄉的這些年，我不也曾渴望接到親人們的電話麼？渴望他們在電話裏問聲過得好嗎？每個人都是需要向別人取暖的，因為每個人的心都有淒冷脆弱的時候。只是有些人運氣不夠好，沒有遇到能在自己瑟瑟發抖時送件衣服披上的`人。我曾經在我需要温暖的時候去向他們取暖，他們沒有慷慨的給予，我不能因為這一點把自己變成冰山，讓別人覺得我寒氣逼人。姨父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在我面前是冰山，我無法在他那裏取暖；如今他病倒了，我卻不能把自己變成冰山，讓姨媽無法從我這裏得到絲毫温暖。我們活在世上既需要向別人取暖，也要把自己僅有的熱能傳送出去。

這些年，我很少回去。姐姐和弟弟不在家鄉，都在他鄉謀生。父母去世，家鄉也沒有我想要的温暖。記得有一次回去後，有錢的叔叔隨意問我一年能賺多少錢。我是老實人，不會撒謊，就老老實實回答他，三萬左右。那年的棉花價錢好，我估計能有這麼多收入，我就告訴他大概是這麼多收入。沒想到我的老實話卻換來了叔叔的嘲笑，他的笑聲還是從鼻孔裏發出來的。我知道他一年的收入可能是我好幾年，甚至是十幾年的收入，我能不讓他感覺好笑麼？他的笑聲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好冷，冷到如墜冰窖。

如果他問我能賺多少錢後，並不是發出嘲笑，而是態度誠懇的問我是否需要幫襯，是否需要他借錢幫我把生意做大，這樣我還不至於在幾年後都想打自己的嘴巴。我幹嘛要那麼坦承呢？我不説出來也好啊，至少他笑不出來。我説給他聽，有作用嗎？身家千萬的叔叔，問過你過得怎樣嗎？他只會嘲笑我，他不知道他鼻孔裏發出的笑聲我一直記得。

從那以後，我不想再和他談論什麼。甚至不想見到他，更別提再打電話回去問候他了。在他那裏，沒有我想要的温暖，與其自取其辱，不如再無瓜葛。

我們夫妻這些年拼命幹活，忍受着苦累，就是為了給自己儲備足夠的能量，不想向別人取暖。自己強大了，就可以經得起悽風冷雨；自己太孱弱，別人不會憐憫你在風中顫抖。如果我自己有足夠的温度，還可以焐熱別人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