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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美文:我對這個世界的恐懼

文學3.04W

或許我已經被推到了生活的邊緣,不然怎麼可能這樣明徹入骨地觸感恐懼?

經典美文:我對這個世界的恐懼

從身上那個天使離開以後,我就開始了感受生命中恐懼的歷程,直到現在。我一直固執地以為孩子是上帝派到人間的天使,是聖潔神明的一部分,他們的到來為初涉世事的大人帶來摻雜着慰藉的星火希望,直到孩子長大,神明漸漸退去。

自去年臘月二十三,母親因車禍去世,使我深深地陷入黑暗之中。身體受刑,精神崩潰,睜眼看到的世界是混沌糾纏的黑白,連太陽也變成了一塊亮白。周身覺察冰窖一般的酷寒,顫抖的身體在一次次提醒我。意識或許已經模糊,耳朵裏是灌了水麼,五音不辨。我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有精神稍微還能覺察到肉體還是我的,手也能動,腳也能動——我還沒有死。

雖如此,我永遠記得,我從醫院回到家裏,一推開門,家裏熟悉的氣味、物件、環境,頓時化作萬根鋼針向我刺來,兩條腿已支撐不住身體。我跪在地上,背對着門,嚎啕大哭。

那該是我自有記憶以來,最恐懼的時候吧。那段時間,我開始怕黑,怕靜,不敢走夜路,也不敢長時間一個人待着,動不動眼淚就嘩嘩往下滾。真如行屍走肉一般。腳步輕飄,腦漲頭沉,如孤魂野鬼在外飄蕩。幾次站在洗手間的玻璃大鏡前,我看見裏面瘦削蒼白的一張臉竟也恐懼起來。“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往。”

我經常想,以後永遠要感受這種刀割一樣的疼了麼?這是我清醒時候的感覺。我開始悔恨,悔恨自己為準備考研究生,過完年早早就離家去了學校,且整整一年都沒有回家。或許真的是我太偏執,又沉醉於學問帶來的樂趣。但像我這樣的家庭,恐怕只有通過考試這條路才能儘快抵達我心中嚮往的地方。或許努力還是太少,也或是我太看重那次考試,那一年北京大學古文獻專業只招一個人,我是第八。成績出來以後,閃爍在腦海裏的只有一個念想:母親走時,還不知道我落榜

我最在乎的幾個親人,奶奶、爺爺、母親,陪我一程,而後都相繼離去。起初不懂死是如何一件事情。奶奶癌症晚期,卧牀數月,我也只是在乎她,聽人説芨芨菜能治好病,我就拿着鏟子去麥地裏去找,尋來找去也只挖到幾棵小苗。仍記得我伸出沾滿土的手遞給她攥得蔫蔫的菜時,她臉上的笑,她知道我疼她,也時常給外人説起我待她的好。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間,我爹幫我請假回家,我仍是到處野玩。那時她已經説不得話了,仍能聽出她是在叫我的名。於是,爹孃各處尋我,把我拉回到她牀前,我看到她臉上有笑。可我在牀前呆不了多久,便又溜出去了。那時,不知道人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她見不着你,你也見不着她。直到一輛雪白的車住在我家門口,見我爹哭着把她推進了一個長長的鐵箱子裏,我只是楞楞地看着,鄰里街坊説“你哭呀,你奶奶要走了,你趕緊哭呀”。可我怎麼也哭不出來,只靠着斑駁的磚牆,流着鼻涕,使勁摳牆縫裏的紅末。他們把鐵箱子的兩把鐵鎖按死,車子也隨之而去,看見爹撲在地上大哭,我才嗚嗚地哭出聲來。那段時間,因為見不到她,我不吃飯,也少説話,只是一個勁地哭。

奶奶去世以後,爹孃擔心我在那屋裏住害怕,就讓我跟着他們住。那間屋子就在對面,透過窗户,能看相互看到。早晨,我總能見爺爺一個人從牀上坐起來,瘦骨嶙峋的,弓着腰,穿那件灰色的毛衣。我心裏難受,仍回那屋陪爺爺住。他是腦溢血在夜裏走的,一句話也沒留下。我拉開燈線時,跟他臉對臉,見他吐了滿枕頭的穢物,我光着腳丫,哭號着,跑去了爹孃那間屋。

他們都認不得幾個字,但在念書這件事上,對我有很大期待。可是,我對考試的恐懼由來已久,這讓我太習慣去忘記。仍記得,高二那年,鬼使神差,我選擇了理科,沒想到越走越吃力,意識到問題以後,悔之已晚。或許考北大的人總有一種難解的情結,這粒種子從高二那年就已經種在我心底了。忘掉的大概是那幾年生活的瑣碎細節罷,我永遠忘不掉,忘不掉父母為了陪我複習,在東景村租的那間小屋,夏蚊成雷,雪白的牆上滿是母親拍死的蚊子鮮紅的血。冬裏,四壁灌風,窗户縫隙裏塞滿了報紙。母親不識字,但她知道我是在追逐自己喜歡的事,也就盡其所能,萬般照料,她也為此擔心我的身體。這些都是永遠刻在腦子裏的,吹不散抹不掉的。也仍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查分以後,我淚眼朦朧地看到母親下班回來(她在附近一家礦泉水廠工作),她穿着一件紅黑斑點的衣裳,我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

過去的日子,帶給我的那些無盡的痛苦,讓我避之不及。

標籤:美文 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