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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客美文

文學2.74W

三月的陽光像一把粗米篩一樣,把嫩綠的樺櫟樹葉兒篩成碎片兒,勻勻地灑在桂千義的身上,使他那件深藍色夾克衫也成了迷彩服。

知客美文

今年剛滿五十歲的老桂,頭頂上已是錚光瓦亮的了。但從他那國字形的臉龐上,還能看出他的富態和滋潤。他的雙手籠在身後,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走在林間小路上,嘴裏唸唸有詞地咕噥着,顯得很是悠閒。

老桂是大壩河鎮最有名的知客,全鎮的大壩河、小壩河、曹家河、蘭河等四條河十五個村子和鄰近仙河鄉的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大家都以能請到老桂為榮。他前幾年也只是在唱孝歌時順帶着噹噹知客,這幾年找的人多了,他也就成了職業性的知客。因為遠遠近近請的人太多了!他全年幾乎都奔忙在各種不同的場合中。很多人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卻都是異口同聲地喊他為“桂師”。有老桂在的場合,不僅氣氛活躍熱鬧,而且户主也覺得特別地榮耀。

老桂正在林間小路上咕噥着,對面來了幾個人,他們老遠地打着招呼:“桂師,儂來得早哇!”老桂歇下嘴裏的咕噥,應聲答道:“不早,不早,儂們都忙了幾天哩!”老桂知道,這幾個人是在孝家幫忙的人員,他們是下河盤東西的。昨天去請他的人叮囑他説,讓他今天中午以前務必趕到場,因為今天下午要開“起馬席”,孝子要在“起馬席”前向所有前來幫忙的人講禮,知客的任務就是替孝子作一些禮節性的交待。這種交待又叫“説酒話”或者是“脆話”。老桂在路上咕噥的就是“脆話”的腹稿,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只有打好腹稿,到時候才能説得流利。

老桂今天要去的那户喪家,住在羅漢寨村一個大山樑子上,樑子上只有喪家一户,但是喪家的本家多、親戚廣,在喪家幫忙的人也很多。老桂剛剛走到喪家屋當頭,一長掛鞭炮就應時地響了起來,一個頭戴白布巾的年輕人手捧着亡者的靈牌,老遠地跪在地上迎接着。老桂連忙上前拉起孝子,笑容滿面地跟周圍的人打着招呼。

孝子姓謝,名叫謝臘春,他把老桂迎到側屋一桌早已擺好了乾果點心的席前坐下,向老桂簡要地介紹着亡母一生的勤勞事蹟,以及亡母捨不得吃和穿的秉性:“請桂師給我媽好好地總結一下。”老桂接過孝子臘春遞過來的兩杯酒一飲而盡後,又問了一些亡者年齡、死亡原因,以及孝家的客情、葬於何處等情況。管事的老張一一地向老桂作了一番詳細介紹。

老桂的`知客當得有名氣,不光是他的“酒話”説得好,而且是因為他的“酒話”中藴含着濃郁的地方味兒。他在“酒話”中既講古代禮儀,也講現代政策,什麼計劃生育、社會治安、和睦鄰里、妯娌團結等等事項,他是信口開河,一氣呵成!聽過老桂“酒話”的人,過後都要回味很長一段時間。上一次老桂為一個退休老幹部説“酒話”時,老桂把一些巴結當官兒的人狠狠地諷刺了一通:“狗子咬的是醜的,人維持是富有的,有些人的骨頭是軟的,喜歡巴結當官的……”還有一次,老桂在一户喪家看到拿出來的豬蹄膀上附着黑黑一層粽毛,雞腿上還豎着幾根硬硬的羽毛時,老桂信口就來了幾句:“孝家請的廣東師(大壩河一帶都把廚師叫‘廣東師’)手段真是高強,豬蹄子做得活蹦亂跳,土雞子也能做成鳳凰,活人吃了長命百歲,死人吃了也能還陽……”把客人惹得哈哈大笑!

老桂在屋裏的酒席才罷,外面已經安排幫忙的入席了,老桂也被安排在其中一席的上席坐定。老桂左右看了看,這些來孝家幫忙的人他基本上都認得,只是叫不上來每個人的名字。老桂就這麼一看,心中已經有了數。這裏的規距跟老桂家鄉那一片兒基本上都差不多,乾果盤子後面是涼菜,涼菜後面是小炒,小炒後面又是四幹四湯的葷菜。蹄子碗兒上來時,上面還扣着一個碗,這個意思是孝子到席前講禮的時候了。管事的在場子邊上點燃一掛鞭炮,鞭炮的聲音剛結束,老桂從席上站起,慢步踱到孝子前面開口説道:

“炮子一響,弄得我慌里慌張;本人水平有限,沒有進過學堂,説不出個啥名堂,還請諸位一個原諒。孝家住的好屋場,住在盤龍山頂上。只因孝家老母身亡,奉請大家前來幫忙;忙要幫好,要圖個名望,人人有父母,個個有爹孃,這好比換手抓背、換手抓癢。剛才,管事跟我介紹了情況,這次幫忙的人員不算寬廣,大部分人員都在外面打工掙錢,剩下都是一些婦聯和老將。有的到西安上了建築,有的下了煤窯,還有的去了天津板兒廠,因此上每個都是身兼多職,一個頂倆。我在席前大致一望,每個人都是相貌堂堂,文化不淺,水平也還相當,年長在過去上過幾年私塾,年輕也都進過學堂,還有的也在前幾年掃過文盲。執事名單帖在牆上,請你們自己到跟前仔細一看,過細一望,自己該幹哪一行,都要各就各位,敬業愛崗,千萬不要忽忽閃閃、躲躲藏藏,調席的要把桌子支得穩穩當當,可不要弄得搖搖晃晃;端菜的要走好每一步,可不要把油湯油水潑到客人的身上;洗菜的要把菜擇得乾乾淨淨,可不能在菜裏夾些棍棍棒棒;尤其是做飯的,要把米淘得靈靈醒醒,可不要讓米里頭的石籽把牙齒咯得叮叮光啷,飯要做熟、火要適當,不能是上面生、下面煳、中間又含漿,客人吃到肚子痛,大家臉上也無光。大家爭取把忙幫罷以後,每個人都得一個口頭表揚。話不多説,言不多講,孝子敬酒,是理所應當。本人交待不到,檢點不詳,只好叫孝子當面下禮,感謝各位鄉黨。”

老桂説罷以後,正準備繞回到自己所在的席前,卻被幾個幫忙的小夥子一把扯住,硬是餵了幾塊肥肉到老桂的嘴裏,弄得老桂滿嘴朝外流油,惹得大家鬨堂大笑。老桂也不惱怒,他知道這是當地的規距,也知道這是大家對他的認可。儘管他表面上裝出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心裏面還是樂滋滋的:“要死的,硬是把老漢我整慘了啊!”

一個在孝家幫忙的中年人告訴我,他聽過老桂的“酒話”不少於一百場,沒有聽到過相同的內容,也沒有見他打過頓或者慌過場。他説老桂平時走路都在咕噥着“酒話”,肚子裏的酒詞兒是一串串的,不曉得有幾多!

老桂就這樣成了一名職業知客,他的知客文化也在大壩河、仙河一帶流傳,並深深地根植在人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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