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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楊桃散文隨筆

文學1.87W

第一次見到野楊桃,是在一個叫黑巖灣的地方。

野楊桃散文隨筆

一羣鳥雀圍着一蓬植物上下翻飛,吱吱喳喳,吵吵鬧鬧,還不時發生打鬥。這種不尋常的景象,讓我感到好奇。

砍開縱橫交錯的荊棘樹木,那羣鳥兒“呼啦”一下四散飛走。一種葉片寬大的藤狀植物上,鈴鐺一樣地掛滿毛絨絨的果子。我有些失望。

這是什麼東西呢?能吃嗎?砍了半天的柴,肚子確實有些餓了。這些鳥兒爭搶的,就是這毛絨絨的果子,想來是能吃的。大凡飛禽走獸能吃的東西,一般來説,人也能吃,這是經驗

我摘下一個,有點軟,剝開,露出綠色的果肉,果肉裏夾雜着芝麻般的黑點。一嘗,酸酸的,甜甜的,帶着野果子特有的清香。我從未見過這東西,不敢多吃。摘了幾個,打算帶回家向娘討教。

黑巖灣是一塊處女地,這簡直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

很多年前,或許是因為地震造成了一次嚴重的山體滑坡。遠遠地看去,一面大山在山腰處忽然凹陷去一塊,形成一條狹長的凹地。它就像大山的一塊傷疤,看起來極不順眼。聽父親説,他記事的時候,黑巖灣就是那樣了。

黑巖灣四面都是懸崖。從崖頭向裏望去,灌木叢生,荊棘密佈,一片青幽幽的。我想,那裏面一定有很多好柴。那時候,在老家其它的地方,除了零星的果樹,已經找不到一握粗細的樹木了。連樹兜,都幾乎挖絕跡了。我一直都努力試圖找到通向黑巖灣的路。

有一次,我在黑巖灣邊砍柴,發現了一種動物的`糞便,是羊屎。我們那地方,幾乎沒人放羊,因此,我斷定是野山羊拉下的。

隊上有一户姓金的人家,有一個上門女婿,是外地的,改姓金。患有嚴重的腸胃病,一發病,就嘔吐。但他有一項絕技——下套,他在黃巖裏套過兔子、黃麂、野山羊。他的大女兒是我的乾姐。他的一個兒子叫春生,比我略小,是我要好的夥伴之一。後來,我外出讀書時,春生在一個叫白巖的峭壁上砍柴,摔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因為這層關係,我見過野山羊,也吃過野山羊肉。

我仔細尋覓,發現野山羊是從黑巖灣裏上來的。我想,野山羊能夠出入,人就一定能下得去。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找到了野山羊進出的那條密道。

下到黑巖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暈眩,那柴比我想象的要多、要大,簡直就是個巨大的寶庫。後來,我第一次走進縣城的新華書店,也有過類似的感覺。高興之餘,便又犯難了。空手下去容易,但帶着柴再爬上來絕非易事。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只砍一握粗細的柴,去掉枝椏,一次只捎帶一兩根。

就這樣,我在黑巖灣裏砍了幾個月的柴,全靠在屋檐下的牆上,整整有一圈,像展覽。父母不是沒有懷疑,我每次都推説是在小茶園裏砍的。小茶園離家十來裏,屬於毗鄰的公社,山大人稀,山林保護得比較好。這是唯一還能砍到硬柴的地方。因為是外公社,為防備我們去砍柴,專門安排守林的。對於我們這些去砍柴的,是一攆二沒收三罰款。父母知道我不是個善茬,鬼點子多,便深信不疑。

我將這種毛絨絨的野果子帶回家給娘看,娘説那是野楊桃,能吃。第二天,我下到黑巖灣,摘了一揹簍。娘把那些還是硬的野楊桃,放進樓上頭年留下的糠殼子(稻穀去掉的殼)裏,説沃幾天,就會變軟,就可以吃了。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受二哥的激將。二哥是二伯孃家的,二伯早死,他是後來的二伯父名下的,長我十來歲,與我沒有血緣關係。他是一個既卑鄙,又陰險的人。

一次,我砍的一根柴引起了他的好奇。他説這種柴,叫“九把狐”,是長在巖上的,只有黑巖灣裏才有。他説他不相信我有本事,能下到黑巖灣裏。還一臉的不屑。我一衝動,就將我的祕密和盤托出。

第二天,他就下到黑巖灣裏,砍了幾大捆柴。還用洋鎬,把下去的路拓寬了。

沒過幾天,這消息就不脛而走。隊上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簡直像被動員的一樣,不約而同地蜂擁至黑巖灣。他們就像電影裏那些進村掃蕩的日本鬼子,不僅見柴就砍,連樹兜也不放過。不到一個月,黑巖灣就一掃而空,遭受滅頂之災,變成了光禿禿的了。我悔之莫及,欲哭無淚。為這事,我恨死了二哥,好長時間都不願搭理他。

黑巖灣是老家僅有的一小塊處女地,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裏,保留着一些珍貴的樹種,後來當我見到紅豆杉和金絲楠木時,我一下子就想起來我在黑巖灣裏當做柴砍過。那直徑一尺左右的紅豆杉和比這更粗大的金絲楠木,該受了多少年日精月華的滋養,那是老天留給老家人的財富啊。沒想到,老天偏偏讓我第一個進入黑巖灣,卻給黑巖灣帶來了一場空前的浩劫。説到底,是我毀滅了黑巖灣。真是罪孽深重。

為什麼偏偏就是我呢?

再次吃到野楊桃,已是人到中年。那時,我在一個名叫頭壩堰的中學教書,班上有一個家在名叫茶園這麼個地方的學生,她家長帶給我一蛇皮口袋野楊桃。那時的社會風氣,不像現在這樣糟,人與人之間比較純潔,一點也不庸俗。野楊桃是家長在山上採摘的,不值多少錢,但卻是真心真意,比現在值錢的禮品要珍貴。

一位在縣城工作的朋友,到我那裏玩,見到這野楊桃,像見着珍寶一樣。從他嘴裏,我才知道,這野楊桃不僅營養豐富,還對便祕有特殊的療效。我也成人之美,將這袋野楊桃轉送給了他。

現在,楊桃成了本地支柱產業之一,發展得很快。各種品種的楊桃,都可以買到。個大,光滑,口感好。還有一種,即使果肉不變軟,也可以吃。

偶爾,也遇到從鄉下進城來賣野楊桃的,但我再也沒有碰過這東西。不是價格貴,不是不好吃,不是不知道它的營養價值,只是一看到這毛絨絨的果子,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黑巖灣,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黑巖灣就像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凹陷在老家的那面山上,也凹陷在我的心底,一種深重的負罪感就會油然而生。

發現,是把雙刃劍。沒有發現,就沒有科技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但有些發現,帶來的往往是一種毀滅,就如我發現黑巖灣。只要是有用的有價值的,一旦被發現,如果沒有可控的手段,予以及時保護,可能很難倖免。發現愈多,毀滅就愈多。野生紅豆杉是這樣,礦產是這樣,古老的墓葬是這樣,旅遊資源是這樣,核能是這樣……這個悖論,似乎無解。我想起了奧爾多·利奧波德的大地倫理學説,他是真正的先知啊。

毛絨絨的野楊桃,常在我眼前晃盪,讓我難以平靜。

標籤:散文隨筆 楊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