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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一個人的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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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存在對我來説只能算是一個概念;但是,顯然我又真實地懷念着這個概念。説他是個概念,是因為我根本記不得他的存在。我所知道的關於他的一切都是母親想他時零零星星説出來的,很少。但是這些零星的話語卻像畫家手中的一支筆,在無意間就勾勒出了一個有血有肉有神氣兒的人來。再加上一個人主觀的想象,他的一切也就在我的心裏栩栩如生起來。很生動,也值得我懷想。

懷念一個人的抒情散文

我的懷想是隨時隨地的,並不因為日子的艱辛而停頓下來,也不曾因年齡的增長而有所淡薄。

那時,我很小,小得連日子裏滿含的憂傷都看不出來。為了滿足小小的心裏,有時我也會去問母親關於那個逝去生命的故事;但無疑,這對母親是殘酷的,因為那時母親説起他時都很少叫他的名字,彷彿那個名字是一塊在暗暗燃燒的木炭,一有風吹或者一不留神就要燃燒,就要毀滅什麼。

母親有時突然地想起他時只是叫他:死的那個。

母親説:“死的那個長相很好,像你的妹妹,兩隻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

有時母親又突然會説出一句:“死的那個可仁義了。活着時特別的喜歡你。”

死的那個,是父母親唯一的長子,我唯一的哥哥。

我不知道是母親説的“又黑又亮的大大的眼睛”讓我總是想起他,還是因為“特別的喜歡你”這句話讓我時常想起他。在歲月的暗影流光中,我不自覺得一次次想他的模樣,想他小小的心思,想他那顆仁義的心。有時我也會想,他在那樣的悲苦的年代,怎麼體現哥哥的愛呢?現在的人們説起愛孩子,就會給他大把花錢,買回來他想得到的一切。可是那時我們家很窮,窮的連飯都吃不飽。只有幾歲的他也就不可能有一件玩具給我。那麼我得到的一定是人間最真貴的東西了——那就是他的善良,他小小仁慈的心。但是我卻在記憶裏一點都沒有他的影子,他可愛的樣子。如果現在他還活着會是什麼樣的呢?我想他必定是很英俊也很瀟灑的。他會有自己的愛情,也會有自己的家庭、兒女和事業。或許正是這些,有時我似乎比其他人更多的想起他,想了解關於他的一切。

一次我問母親,他埋在哪裏了?這樣的問在那時很顯然是在捅母親的痛處,但是母親依然會告訴我,他被埋在村南。

是的,村南有一處荒地,有一些堆起的墳塋在上面孤獨的聳立着。它的周圍種了莊稼,葱葱綠綠的,而唯獨那裏長滿了野草。説不上是哪户哪家的墳,從沒看到過有人去那裏添墳燒紙什麼的,這説明那裏是一處亂墳崗了。於是每走到那裏我都會猜測,哪座墳墓是他的呢?而他的魂魄是否知道,我的心曾一次次來這裏?再年長點了,我知道我不能再去問母親了,雖然我依然不知是哪座墳。於是我只剩下了對那片土地的一些猜測和懷想了。

母親親口跟我説起他時,總是用了無限懷念的心情。

“他可仁義了”。這説明母親不只是喜愛他的長相,對他的小小的人品也是極為看重的。但是他卻早早地離開了母親,讓母親想了他一輩子,一輩子只能在心裏默默地想。

母親的想念是什麼樣的呢?

我知道,他,如果沒有離開我們,母親將有一個兒子二個女兒。這是讀過書的母親心裏理想的家庭。他走了,母親沒有了兒子,更因為母親無法忘記他,於是就極想有一個兒子填補心裏上的空白,讓自己空出來的心有一個實在的東西放在那裏。不然母親的心永遠會在空中飄着落不到地上。然而,他死之後,母親一連又生了三個女兒仍然沒有一個男孩兒來取代他。於是母親的一生就有了五個女兒。這是不是説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了他在母親心中的地位呢?

可是讓我傷心的是母親的心一輩子就是這樣的在空中飛着並空落落着了。

父親想他嗎?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聽父親説起過他。想,或者不想,都不曾説過。

新年總是在心心念念之中到來,在一些孩子的眼裏,新年總是來的太慢。那時盼着過年,盼着能得到大人給的一毛兩毛的壓歲年,盼着有母親趕着做好的新衣服穿,也有許多好吃的。記得那時父母親準備年夜飯總是到很晚很晚。直到滿屋子裏飄出了白麪饅頭,肉餡包子和大塊大塊肉的香氣時他們才爬到炕上睡會兒覺。所以別人家有的我們家也都準備的很充裕。尤其是過年的那頓餃子是非要吃的。

在我的家鄉,過年吃餃子都是在大年七年級早晨,那時天還沒亮,村裏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們就都起來了,這時隨着雞的鳴叫聲鞭炮就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直到小村裏的鞭炮響成一團時,那一鍋一鍋的餃子就隨着新年的到來熟了,它們會隨着蒸騰的熱汽端上早已擦的乾乾淨淨的桌子上來。一家人也就在新年的鞭炮聲中歡天喜地地吃着。

過年在吃餃子時放鞭炮是老例,它相傳了多少年我不知道。我卻知道,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卻從來不遵從這個老例。儘管小村子裏的鞭炮在那個時辰會響徹沉寂的黑夜,我們家卻從沒有一人張羅着去做這件事。父親不去,我們也都不去。因此很多年很多年,在吃那頓餃子時全家人都是在默默地吃,好像生怕鞭炮的響聲驚動了什麼;所以我們在那時總是安安靜靜的。也是在很多年裏我對這件事情(吃年夜餃子時不放鞭炮)的理解是我們家除了父親沒有一個男人。而在我們故鄉,只有男人們才能放炮,女人放鞭炮要被人笑話,女孩子更不可以。可是父親為什麼也不去呢?平時不放,過年吃餃子這樣重大的日子為什麼也不放鞭炮。其實每年這時候我都曾暗暗的盼望父親能加入到小村放鞭炮的人羣裏,讓自家的院落也有一些驚喜的響動,也讓我們小小的家過年的氣氛融入到鄉村的快樂裏。但是我的願望卻是每每落空了。我曾把這歸於父親的脾性,因為父親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又不拘言笑。所以他不做的事情,我們總認為他不屑做。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一年又一年我們在一派安然的不可理解的氣氛裏吃大年七年級的.餃子。

生是一出悲劇。同路走着的一些人,走着走着會因為突然出現的一些意外停下來,停下來被歲月收容。一些人則在歲月中成長,成長為有着清晰思維和推斷力的悲憫的靈魂。這樣的靈魂行走在時間裏無非是要觸及和揭露悲劇的致命要害,是要為這樣的悲劇釘上一幅血淋淋的詮註。我是後者,所以我長大了,我有了思考力。我思考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而思考是悲傷的源,思考也是尋找答案的方法。無論這思考是成熟的還是幼稚的,它那麼簡捷地切入到我的內心,讓我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問一個不那麼恰當的問題。

又一次過年了,又一次在別人家的鞭炮聲中吃大年七年級的餃子。於是一個問題忽然就佔據了我的內心,我停止了吃飯,而一個餃子還在半空,我看着母親:“媽,別人家吃餃子都放炮,我們家為什麼不放?”

你們看,我總是這樣,這説明我説話是從來不考慮場合的,更不考慮後果。其實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後面隱藏着什麼令人不安的東西。我一心只想得到一個因,它擱在我的心裏讓我無法安靜;而後果我卻不顧。其他的姐妹們想知道那個因嗎?她們看到了那個結果沒有?也許她們明明看到卻佯裝不知,而只有我卻不管不顧要揭穿一個需要遮掩的祕密。

後來,每每想起此,我都認為自己在那時很殘忍,殘忍的讓人無法接受。我無非是想知道新年裏家家都有的一個歡樂,我們為什麼不能得到?而它又是那麼輕易的就可以得到。兒時的故鄉是鞭炮的故鄉,那時鞭炮堆滿了家家户户的每個角落,拾起一掛鞭炮就像在場院裏拾起一棵玉米粒一樣平常。而我們家是怎麼了,我們對它的存在是視而不見還是故意要做一個高姿態。

這時母親沉默了一會兒沒有?但我想母親的心在那時一定痙攣了一下。那是因為我的殘忍,我在用一把刀割她的心;我在讓死灰復燃來燒焦一塊曾經傷痕累累的心。

但不管怎樣,母親都説了……

大年七年級早上,母親在灶旁煮餃子,餃子快熟時父親去放炮了。鞭炮熱烈的響應着人們快樂的心情,煙火不時飛上高空,也有的在低處炸響。那時他有六七歲了,帶着兩個妹妹站在裏屋的窗前看着父親放炮。小哥兒仨被鞭炮的響聲吸引着,歡快的叫着鬧着。然而一個鞭炮象游魚一樣脱離了正常的軌跡,向着窗户飛來。並且瞬間就在他們眼前開花炸響。那聲響讓站在窗前的仨個孩子都着實嚇了一跳。

沒有多久,他病了,高燒不退。家裏請了醫生,診斷是白血病。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所有的挽留都無濟於事。一個旋轉的鮮活的生命就是這樣嘎然而止的停在空中。他那讓人驚心的稚氣的大眼睛和眼睛裏的善良也永遠留在了母親的記憶裏了。

他死時只有七、八歲大。他在病重時表現了對這個世界的留戀,也表現了對親人,對所愛的一切的留戀。他知道,世界只不過是一個容留所,他不是容留所裏的長客。而我們就是這個容留所裏的長客嗎?

母親説他不但長像極好、仁義善良,而且小小的心也非常敏感。他很乖、懂事又早,所以深得父母親喜愛。

但是,他的死讓父親一直認為,那個要了他命的病是因為那個作惡多端的鞭炮製造的,是那枚開花的鞭炮改變了他正常的細胞組織,讓那顆關健的細胞神不守舍地遊走了,跟着那枚鞭炮一起飛向了遠方,永遠沒再回來。這足以讓他早早的夭折,離開愛他疼他想他的父母親。

也從此父親再也沒有放過一個鞭炮,這從此就是一輩子。

父親這近乎決絕的作法難道不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嗎?難道這不是父親對他唯一的兒子的想念嗎?然而父親關於他的一切卻隻字不提。但是我卻看到了一個把思念深深埋藏起來的父親。

和母親一樣,父親也是希望再有一個男孩的,可是父親一輩子也沒有滿足了這個願望。晚年,父親特別的愛上了養花,他在那個小院裏種下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他種丁香樹,種雞冠子花,種大棵大棵的月季、西藩蓮、美人蕉。説來也怪,父親種的那些花草總是鮮豔明麗,吸引着路過小院子的人們來看。那些月季長的有平房那樣高,每到五月,它們就會忽啦啦一下子開出許許多多大朵大朵鮮豔的花來,長得滿棵樹都是,那些花朵團團簇簇,紅的、粉的、淡黃的,淺綠的,滿院飄着它們的香氣,搖曳着它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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