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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後致某君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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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的相識,其實已經很晚。校園裏你和我只隔着一道牆,卻是兩個世界。一個世界有你,一個世界有我。你是神,我是人。神自然不認識人,人也只能瞻仰神。人和神的轉化雖然需要漫長而艱辛的過程,但只要有這個過程,人就滿足了。神的殿堂這樣召喚我:

十八年後致某君隨筆散文

"來吧,孩子,為神祈禱吧。

我這才明白,神原來也是寂寞的,於是我就走近了你,不過那時我們離開校園兩年。我是極其虔誠的和另一個爭取做知青的君一起去"祈禱"你的。你從大校園走進小校園,只是換了身份,由學生換成了教師,擔負起"傳道授業解惑"的責任,這正是神的職責。你雖是神,卻不過在我的眼裏渺茫而神祕罷了,其實你的現實和我相似。我們都是屬於下放居民的子女和家在城裏從校園出來直接到農村當知青不同,我和你都需要為知青這個名詞而做一點努力。

我與你見面了。我走近了神在那間六七個平方的教師宿舍,神就在此點化人,也在此睡覺,看見神的殿堂鋪着一朵朵竹葉印綴的牀單,我覺得眩暈般的温馨。神讓我發現了她的祕密,於是我就負罪般地狂跳着自己的心。

只有短短的半個小時,我和君從你的門檻上跨過,你禮節性地碰了碰我的手。你的手指冰涼,和神的手一樣的`冰涼,但在我的心靈中,你已不屬於神了。你已經從神的殿堂走下來回到人間。

正因為你成了凡人,我才有緣接近你,並把一顆年輕的充滿幸福的心獻給了你。

而這顆心也是你當時所需要的。

這之後一年多的時間裏,我無數次地走近你,閲讀你的清純,你的寂寞。夜晚,我們在鄉間的小路漫步,始終相隔着一步的距離。鄉間小路凹凸不平,蟲兒鳴唱着為我們送行,路旁的小草正在藴釀着露珠,莊稼也正在悄悄地發育成長。遠處呢,更是廖廓、濃重,有牲畜的啼叫和鄉人吼秦腔的交響樂,燈光很遙遠,月亮卻很近。那時,我想吻你,但怕褻瀆了神的尊嚴,怕玷污了愛情,只是相伴着走在鄉村之夜的風景中。偶爾彼此胳膊的相碰,也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我也感到陶醉。你有過幾次暗示,也就是坐在一起,在那井台邊、渠畔旁、河岸上也許你需要温暖,需要愛撫,需要火,渴望雷電交擊的碰撞。可我雖然讀懂了你的目光,你的語言,還是保持着與你的距離。我確信,那是我一生中最真誠的愛情。

那年,中國正經歷着陣痛,偉人辭世、地震降臨,整個民族在顫慄,當然也包括你。我以一個男子漢的氣概和膽魄慰藉着你那破碎的魂靈,那顆顫慄的心。最緊張、最令人揪心的日子裏,我幾乎每晚都要沿着曲峪河岸走向五里遠的那座國小校,去保護你,安慰你,温暖你那顆寂寞、迷惘而顫慄的心。

夠了!我把世界上最最真誠、最最純潔的愛獻給了你,那愛絲毫不含邪念--那是邪念麼?那是清亮的甘泉,是鮮紅的血。可我就是沒有想到,愛不僅僅是精神上的,缺乏了肌膚之親的愛是蒼白而空洞的。

你是一首詩,鄉村的夜晚也是一首詩。詩中的你真實而朦朧,而我卻只閲讀着朦朧,而回避了真實。這樣我就沒有真正讀懂這首詩,我的悲哀也就在於此。我對你的愛對彼此來説都是海市蜃樓、空中樓閣。十八年後當我認識到這一點時就只留下了無盡的遺憾和悵然。

一切都逝去了,説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你要招工走了,招工是知青命運的轉折,令人歡呼雀躍。那天在公社開完知青會回來,我們步行在冬天的小路上。你興致勃勃,走路一蹦一跳。我和你走過多少里程的路?我無法計算,可從來沒有見到過你用那樣的姿勢走路。我為你高興,也為我悲哀。你的歡快帶給我的是自尊心的刺傷,是對自己仍然渺茫着的命運的不平。那一刻,我才覺得你的庸俗和自私,才感到你從神的尊位上跌落。我雖然羨慕你但更多的是鄙視。我縮着脖子,低着頭一語不發地走我的路,你輕聲問了聲:"看把你凍成啥樣兒了。"我仍然沒有説話,繼續走我的路,只不過加快了腳步。你大約感到了尷尬,趕緊了腳步追我。在走了約兩華里以後我們都沉默着,在公路上分手的一霎那,你含情脈脈的説了句:"我走的時候來看你。

而我呢,只淡淡地説了句:"隨便。

你走了。背影依舊美麗。雖然你刺傷了我的心,但卻並沒有掠走我對你的愛。你是我一生曾經愛得最深的人,我不會輕而易舉地改變愛情,否則,那過去的一切,那一年多鄉村的夜晚就全部成了灰色的。你那美麗的背影折磨了也充實了我整整三年寂寞的。這三年我沒有移情於他人,可你卻一去不返,杳無音信。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不想描述,也無法描述。此時此刻,十八年後的今天,描述它只能揭開已經早已癒合的傷疤。

算了,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是三年後在你的家裏。這時的我已經做了教師,而且在縣城。你從陝南迴來,捎話讓我去你家。正是盛夏,你關了房門在房中洗澡--那時營業性的澡池幾乎沒有。我站在門外聽那嘩嘩的水聲,心頭湧起燦爛的遐想。十幾分鍾後你開了門,把一大盆洗澡水笨拙得搬出去倒了。我竟然沒有幫你,那一瞬我把那洗澡水視為聖水不敢染指。

你胖了。我不想用臃腫這個詞,但你確實臃腫了。和三年前那苗條、秀麗的身影相比,你從一個少女變成了少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也難以接受眼前的現實。你倒了水拎着洗澡盆回來,我就想逃出那狹窄的屋。你招呼我在牀邊坐下,拿起一件毛衣織起來,問我教幾年級,教的啥課,一月多錢工資我頭上冒汗了,因為你説了句:"一月才那麼一點錢。"話語間似乎含着譏諷,含着少婦般庸俗的滿足。我懵了。三年,僅僅三年的歲月,你就出賣了自己,毀滅了自己,把一個清純的如詩如畫的少女變成了一頁皺巴巴的廢紙

我逃出了那問狹窄的小屋。我想嘔吐,想撕碎了那顆充滿了希望和夢幻的心靈!你還追出來,戀戀不捨地問為啥坐了一會就要走。

天啊,鬼才知道我為什麼要逃走。

時光似流水一般。我清楚地記得那最後的一幕發生在在一九八0年的盛夏。十八年了,你的美麗的或是臃腫的影子已全部消逝在夢幻般的歲月裏。大約你永遠忘卻了我,我希望,真誠的希望你忘卻我,可我還依稀記起你,只不過那是在鄉村詩一般的夜晚。那詩一般的鄉村夜晚依然如詩,那個詩一般的女孩卻化成一堆黃土、一片枯草,讓我再撿起那片枯草,再捧起那堆黃土就沒有任何魅力了。

我沒有詛咒你,也沒有恨你。你就是你,你仍然是你,是時光改造了你,你還是你自己改變了自己,否定了自己,那與我無關了。我把那個美麗的少女已經當作整個世界以及全部人生的一頁美麗的插圖。無論如何,那插圖是美麗的,它給人類一點愉悦一點啟示。唯此而已。

某君讓我永遠為你祝福。

不管你是否忘卻我,這祝福一定會進入你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