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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慈悲的散文

文學2.12W

一、人間

人間慈悲的散文

二零一五年冬天,濟南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落了幾日,還未曾停歇。我站在窗前,遠遠望去,滿目山河皆是素白的模樣。

約了友人一同去尋訪千年古剎靈巖寺,日子是兩週前便定好的,而這場雪,卻在意料之外,不過倒也暗合了我與友人的心境。我想,本就是掩映在山林間,古樸靈秀,端然大氣的靈巖寺,因了這場雪更添了詩情與畫意,因而我與友人便冒着紛紛大雪去了靈巖寺。

從學校到靈巖寺,一個小時的車程。大巴車穿過熱鬧繁華的街市就駛向了窄小的郊區小路,而後又行駛到依舊狹窄逼仄的山間小路上,窗外的風景也終於變了。小路兩旁是矮小頹敗的房屋,很舊,也很有年代感,房屋裏住着各式的人羣。在這裏,俗世裏的熱鬧與嘈雜,還有些髒亂不堪與喧囂,一點點地延伸在落雪的清晨。賣早餐的穿着臃腫的舊棉衣站在雪裏吆喝着,一塊錢的豆漿,五毛錢的油條也賣得津津有味,因為那是他們的生計,儘管那些接到凍得通紅的手中的鈔票,面額不超過五塊;賣柴米油鹽的小雜貨店也早早地開門了,老闆是一個腰彎掉了的老爺爺,滿頭白髮,但是起得早,手裏拿着雞毛撣子輕輕地撫着舊貨架上的商品,他的動作很熟練,我不知道那上面到底有沒有灰塵;系紅領巾的國小生穿着早已洗得發白的校服去那間小雜貨店裏買五毛錢一袋的乾脆面和辣條,他們走在雪裏,一路上吃得很開心;馬路轉角處是賣菜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或是老爺爺老奶奶,他們賣菜,沒有攤位,兩隻籃子擺在面前,裏面是自己種的蔬菜,大葱,白菜,蘿蔔--------他們坐在矮小的馬紮上,手裏拿着冒熱氣的杯子,滿是茶鏽,塵垢的杯子裏裝着白開水,他們互相攀談着,笑着,似乎不覺得冷,儘管今天很少有人去買他們的菜。

這馬路兩邊的房子很破敗凌亂,灰白的牆上貼着“拆遷”兩個大字。房子裏住的人很多,因為我看到很多人從那些房子裏走出來,騎上那輛破舊的摩托車或是電瓶車,兩三個人同乘一輛,看他們的着裝,應該是附近工地上的工人。也是,這裏是郊區,這樣的房子房租便宜,即便即將拆遷,他們也只能住着,住一日算一日。我看見窗外與大巴車平行而駛的一輛摩托車上,一個男人載着一個女人,女人坐在後面緊緊抱着男人,在寒風裏説着什麼,説着笑了,摩托車行駛起來的聲音很大,隔着玻璃也聽得很清楚。看來車很舊,抵擋不了寒風,可他們的笑容那樣真。男人和女人鼻腔裏呼出的白氣一路飄揚,忽略掉其他,那白氣看着很美,像白色的水袖,婉約靈動,而氣質,則是氤氲着的潑墨。

不久,大巴車便駛向了山間小路。轉彎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大片大片的工地,那男人的摩托車就停靠在路邊。我戴上眼鏡,看得更清楚了,不遠處的工地上,很多農民工早已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我本以為,他們這樣的工作是會因為大雪的原因而暫停的。

大巴車轉彎的時候,我在想,那些破敗的房子也是他們的家,拆遷了,他們該住到哪裏?工地老闆或是政府會幫助他們嗎?可是想起他們滿足的笑臉,以及在大雪紛飛裏依舊工作的身影,又覺得自己是多慮了。

山間小道很寂靜,兩旁有參天古樹,四周是一片白,沒有一户人家,車子越往裏駛去,越覺得幽獨。我在想,這樣荒寒的古林裏,我們會不會遇到砍柴的樵夫亦或是一尾漂亮而有靈性的白狐?

這山林裏看似真的離俗世很遠,我彷彿覺得到了一個原始部落。千年古剎坐落於此,看中的大概就是深林裏遠離人間糾葛的清淨吧。這裏,是寧靜的菩提道場。

沒有了剛才那俗世裏的熱鬧,我覺得越來越接近那空靈的禪境了。靈巖寺始建於東晉,位於泰山北麓,是中國四大古剎之一,但是並不怎麼出名,我去過很多古剎,但是來濟南之前,從未聽説過靈巖寺。或許是因為它在交通不便經濟也並不發達的長清,更何況它還在深山裏。寒山寺雖然文化底藴厚重,但到底處在鬧市,每日裏來往的遊客過多,煙火太盛,靈隱寺,棲霞寺也都過於熱鬧,到底不是清寧寂靜的佛家模樣。遊客越多,香火越盛,反讓我覺得韻味越淡,生出一種疏離之感,這也讓我對靈巖寺肅然起敬。不是不可以改善交通,也不是不可以大力發展旅遊,憑着中國四大古剎之一的名號,靈巖寺可以像李清照或是辛棄疾一樣成為濟南的一張文化名片,但是它沒有。靈巖寺守在這片深林裏,不爭,不搶,不怨,不悔,像個靜心禪修,不問世事的僧人,我喜歡這樣的古寺,喜歡這樣深山裏藏着的古寺。

山清水秀,巖幽壁峭;柏檀疊秀,泉甘茶香;古蹟薈萃,佛音裊繞,這就是千年古剎靈巖寺。我以為在這樣隔塵離世的山水聖境裏,一定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客,至少不會像先前見過的那些疲於奔命的人一般,清晨起來就開始為生計奔波。

二、掃雪

我與友人很早就抵達了靈巖寺,因為雪大,寺內遊人並不多,屈指可數,有些冷清,甚至是冷寂。也因為冷,寺內的人大多都在室內,零下十幾度,又是大雪紛飛,走出屋外確實需要勇氣。

買好了票我與友人就進了靈巖寺,走到入口的時候,看到一位老人在掃雪。我驚訝了,以為是寺裏的僧人,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位老爺爺,看得出來已經很年邁了,他彎着腰掃雪,更顯得佝僂,雖然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可是依然掩蓋不了那骨瘦如柴的身體。

沒有想象中的仙風道骨,拂塵白鬚。只有一個平凡的老爺爺,卻也似乎並不平凡。

我問:“老爺爺,您怎麼在這裏掃雪啊?”

他笑了笑,滿臉盡是滄桑,説:“掃了雪你們好走一些,免得摔跤。”説完又繼續掃着,手中的活兒並沒有停止。

我又問:“怎麼這麼大的雪,您還在這裏掃啊?就您一個人掃嗎?”

這次他抬起了頭,停住了手中的活兒,但是我也看得出來,他站不直,背依舊是彎的。他説:“沒下雪的時候我在這裏掃垃圾,下雪了就在這裏掃雪啊,閒着也是閒着,何況這是我一直都做着的事情。”

我這才稍稍明白,心想也許這就是他的工作,或者稱之為生計。

“掃掃好啊,”他又説:“掃了雪你們走的時候方便,不容易摔跤,他們進進出出也方便了許多,”説着他指了指售票廳所在的那所房子裏的人,然後笑着又説:“也方便我這老頭子嘛,人老了,可禁不起摔啊。”

那一刻,我呆住了,我想,這樣大的雪,他完全可以和寺裏的其他人一樣,坐在温暖的房間裏,他的年齡讓他成為最有資格坐在暖氣房裏的人,可是他沒有。他在掃雪,按照他所説的,因為掃了雪摔跤的人就少了。

看着漫天的大雪我又問了一句:“老爺爺,您看,雪這麼大,即使您掃了,可地上還是會有一層雪的,雪總歸是掃不完的。”

這次老爺爺聽了我的話反而歎了一口氣説:“雪是一直都在下啊,可是如果我不掃,雪就會一直堆積着,還不知道會堆積多久呢,可是我掃掃就不一樣了啊,掃掃雪就少了,雪一直下,我不也一直都在掃嗎?”

這一次我又愣住了,望着老爺爺繼續掃雪的背影竟然無言以對。是啊,就因為雪一直都在下就不掃了嗎,何況這還是他一直要作的事情。我有理由相信,無論颳風下雨,他都一定在這裏清掃垃圾。

三、佛殿

我去了每個佛殿,香霧繚繞,朦朦朧朧的。每次都跪在蒲團上看着低眉的菩薩,然後雙手合十,靜默,最後離開。

每個佛殿都供奉着很多菩薩,我是信奉佛法的人,儘管並不是清修自持的僧人或是居士。但是一直都知道佛法慈悲,那些低着眉頭,看着苦難人間的菩薩,眼中該是含着無盡的慈悲,可是我看着他們眼中的慈悲,卻未抵達心底。我並不質疑菩薩的慈悲,可是那含在眼中的慈悲,是屬於這座大殿的慈悲,是屬於這座千年古剎的慈悲,那麼,人間的慈悲是什麼模樣呢?也是這樣,在眼中,在飄渺的佛境中,在氤氲着墨香的經書裏嗎?

四、上山

去靈巖寺,是一定要爬後山的,儘管後山很陡,那日更是落滿了厚厚的一層雪,一定很滑,但是因為後山有甘露泉,一線天,可公牀,巢鶴亭,以及一座一千六百多年的彌勒大佛。當年金兵入侵,寺裏御書閣中宋徽宗等各位皇帝的真跡都被洗劫一空,可是山上的這些風景幾乎都保存完好,大概山真的很陡,很險,很高,金兵的鐵蹄也難以踏上,所以才倖免於難。這後山,我和友人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哪怕多大風,多大雪。

在後山走了兩個小時,爬過的階梯早就數不清了,抵達一線天的時候接近下午一點半,我和友人早已筋疲力盡。早晨六點半的時候吃的早飯,而後便匆匆上車趕赴靈巖寺了,到現在,一口水也不曾喝過。靈巖寺倒也真的是深山裏的寺廟,甚至不像是旅遊區,也許是因為雪大,遊客少,總之我們一路走來根本連商店都沒有遇見一個,沒有地方買水喝,也沒有地方買吃的。濟南是一座著名的旅遊城市,我雖來到這裏不久,但也去過幾個地方,如今的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哪一個地方不是商鋪林立。大明湖中,整個河堤旁都是各種攤鋪以及遊樂場,湖中駕着小船撈垃圾的清潔工人忙得不亦樂乎,趵突泉內李清照紀念館的旁邊可以有一個燒烤攤,可是靈巖寺真的太“清貧”了,什麼賣的都沒有。我和友人提前不知,連一杯水也沒有帶。打電話問了同學才知道,去靈巖寺是要自己帶吃食的,即便是晴方日好的時候,靈巖寺內最多也只有幾個賣泡麪,煮雞蛋,煮鴨蛋以及煎餅卷大葱的老人。

我和友人頓時有種相依為命而又生無可戀的感覺,在雪天裏爬山本就是極其耗費體力的事情,何況還飢腸轆轆。此時再美麗的一線天我和友人似乎也提不起欣賞的興趣了。因為有胃病,我平時就不能餓,一餓就會胃痛,眩暈。無奈之中,我與友人打算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就下去好了,看看山下能不能找到吃的東西。其實,此時我們的要求真的不高,哪怕一碗泡麪,一個饅頭也行。

就在我們打算離去的時候,遇到了一位阿姨,其實,喊她阿姨都有些勉強,因為她實在有些滄桑,像是西藏高寒區或是黃土高原上的婦女,只是沒有頭巾。她從一線天的那一面過來,肩上挑着兩個竹籃,裏面都是吃的東西,我和友人喜出望外,深感遇到了救星,她看見我們要買她的吃食也很開心,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了支離破碎的笑容。她把藍子放下,我和朋友開始挑揀吃食,除了三個泡麪,幾個不知是雞蛋還是鴨蛋的東西之外,她藍子裏的東西我都不認識。她笑了笑跟我們説,這個是柿幹,這個是紅薯幹,這個是山楂幹,這個是野菊花,這個是雞蛋和鴨蛋,自己家裏的雞鴨生的--------她津津有味地介紹,我卻只拿了一個泡麪。其他的東西,若是從超市裏買來,我也是願意吃的,可是她自己做的,卻是黑乎乎的模樣,看了就讓人很沒有食慾,忍不住會想那柿幹上面黑黑的一層是什麼。

她拿出另一個藍子裏的開水瓶給我們泡麪,我看到那個開水瓶也很破舊,甚至懷疑那是不是當年三毛拾撿回來的垃圾,開水瓶外面很髒,我不願意去想裏面會怎樣,心一橫,彷彿下定了決心,都這樣了還瞎講究些什麼,任她把開水倒進泡麪裏。我看她見我們只買了泡麪有些失望,於是我又買了兩個雞蛋,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笑嘻嘻地將雞蛋遞給我。我正在吃泡麪,騰不開手,她沒有問我願不願意就給我剝雞蛋殼,想到她的手應該挺髒我下意識地去阻止,可是看到她的笑臉時我卻説不出任何阻止的話,最終還是沒有阻止。她給我剝的雞蛋並不白,但是我吃了,她是早已習慣並不覺得髒,但那一刻,面對她的真誠,我無聲地將雞蛋吃完了。在這樣的境地裏她像是救了我的命一樣,我又怎麼能用自己的迂腐去拒絕她的熱情與善意呢?

吃完了面和雞蛋該付錢了,我拿出了一張五十元的鈔票問她一共多少錢,她説九塊錢,泡麪七塊,雞蛋兩塊。我霎那驚住了,她看着我的表情連忙説你要是覺得貴了那就八塊吧。

我更是愣住了,這樣的情境裏她不是應該漫天要價嗎?我深刻地明白在這樣的境地裏吃食的不容易,我對她的感激也似乎是救命般的感激,所以並沒有問價錢就吃了,早已做好了被宰一頓的準備,卻並沒有被宰。我也記得,景區的東西是一般超市裏的好幾倍,曾經在嵩山頂上,一瓶礦泉水十五元,去泰山看日出,穿了羽絨服還是冷,去租一件很多人穿過的大棉衣要兩百元,坐私人包車,司機專門讓在髒亂差的服務區裏吃飯,一碗泡麪二十元--------可是此刻,她在風雪裏為飢腸轆轆的我帶來的温暖的泡麪和雞蛋只要九塊錢,泡麪七塊錢,而超市裏買也至少要五塊,她那一塊錢一個的雞蛋,比學校裏的更便宜。我愣了好半天才説不貴不貴,付了她十元錢,她沒有一元的零鈔找給我,我揮揮手説不用了,她卻塞給我一個雞蛋,然後挑起竹籃走了。

這是我生平吃得最狼狽的一頓飯,就在窄小的山路上,蹲在風雪裏吃。我看到她那微微裂開的扁擔橫在她的肩上,她挑起的東西應該很重,扁擔磨着她的肩膀應該很疼,儘管她早已經習慣了。我的心,也微微有些疼。

五、下山

這是緣分,下山的時候我又遇到了她。

她在幾級台階處掃開了一片雪,將藍子裏的東西擺出來,應該是打算就在這裏賣東西。

我跟她打了一聲招呼,她認出我來,依舊笑着。

攀談了一會兒,才知道她家住在一線天的那邊,要翻越幾座山頭,去一線天的時候我去看過,那邊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底,很難想象那裏還住着人家。

她説她幾乎每天都會挑着這些東西來這裏賣,可以給她錢,也可以用東西換。我問她這樣的雪天,幾乎沒有什麼遊客,為何她還是要來,這麼冷,一路走來又這麼孤寂。

她説,什麼樣的'天氣她都會來,颳風下雨都不怕,也早已習慣,反正總是會遇到人買她的東西的人,哪怕掙一毛錢也行啊,今天不就是遇到了我們嘛。她説話總是帶着笑容,這讓我這個冰山臉也禁不住微微笑了。

她説話的語氣裏絲毫沒有對苦難生活的抱怨,她真的很滿足,每天賣掉一些自己竹籃裏的東西就很知足了,這讓我這個豐衣足食,吃穿不愁卻還時常自怨自艾,埋怨生活煎熬的人自覺羞愧。

若非親眼所見,我很難想象中國大地上還有生活這樣艱難的人,若不是為了生計,她大可不必這樣辛苦,可我看得出來,在她的心中,也許滿足的歡樂勝過了艱苦。也曾在新聞上看到過山區生活的困難,卻不想艱難到如此境地。我同樣很難想象這樣的深山裏還有人煙,她突然冒出來的時候,要不是因為她並不漂亮,我肯定會覺得她是深山裏的妖精變的。最令我難以想象的是,這樣苦難的生活裏,她的身上卻讓人看不到苦難的感覺,每一天,她挑着她的全世界,走在鋪滿風雨的坎坷路途上,她還笑着,似乎沒有苦難,都是希望。

與她告別,我和友人繼續往山下走去,由於去山上各個景點的路線與上山頂的主路線是樹枝狀的,上山的時候一路來來回回耽誤了很多時間。遇見一對情侶,我們應該是今日僅有的幾個遊客。他們問我們去過一線天了嗎,我點頭。他們又問,來回要多久,我説四十分鐘。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問一線天的風景好看嗎?來回四十分鐘去看那個不知道好不好看的一線天值得嗎?

我和友人都笑了,説:“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其實我們在心裏説的是,若是每一件事情都要去問值不值得,有沒有回報,那我們還可以做什麼事情。就像那位阿姨,這樣的雪天裏,壓根就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東西,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挑着她的竹籃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走到山腳下的時候,一位老爺爺搭起一個棚子賣泡麪和煎餅卷大葱,他看到我和友人走來的時候,眼中有明顯的期待與希冀,可是當我們無情地走過的時候,他的眼中是明顯的失落。我和友人最終折回去在那裏吃了一碗泡麪,老爺爺滄桑的臉龐上綻開了一朵菊花,他手忙腳亂地為我們泡麪,我知道,那是因為高興。

吃完泡麪,他送我們一人一個煎餅卷大葱。我是南方人,煎餅卷大葱對我來説是聽名字就沒有胃口的東西,但是,這個煎餅卷大葱,我吃了,一口不剩。

我和友人吃完便走了,老爺爺依舊在風雪裏,賣七塊錢的泡麪,一塊錢的煎餅卷大葱,風雨無阻,儘管他早已不再年輕,可佝僂下去的背依舊想要抵抗狂風的肆略。

離開靈巖寺的時候,大門外面,也是一些老奶奶披着塑料的蓑衣,坐在風雪裏,賣她們自己的農產品。

他們的生活,也是這個模樣。我們無力改變,也無需改變。

六、羊肉串

去燒烤攤上買四十串羊肉串,需要等一些時候。攤主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一邊烤羊肉串,一邊很自然地與我攀談。得知我是在念大學的學生時,我看見了他眼中的羨慕。

他説因為家境不好,十四歲輟學外出打工,年紀小找不到工作,就開始做這個,專賣羊肉串,賣了五年了。買得挺好,兩塊錢一串,一天可以賣上千串,這幾年省吃儉用,認認真真地做這個生意,也攢了一些錢,買了新房,就要娶媳婦了。他説這些話的時候眼角眉稍俱是笑意。

七、鬧市

從前極喜歡去安靜的地方,博物館,文化館,紀念館,故居,植物園--------後來,逐漸喜歡上鬧市。

去舊菜市場,那裏有最俗世的熱鬧。賣菜的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老爺爺和老奶奶一邊賣菜一邊談笑,簡單的一個攤位,一天掙上幾塊或是幾十塊錢,便可以讓他們覺得幸福。也有中年人,一邊賣菜,一邊數着錢包裏的零鈔,男人對女人説今天下午去對面的肉鋪上稱上一斤肉,回家做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女人則説,不用了,省着點,就要到月底了,還要給兒子寄生活費呢。他們儘管節衣縮食,生活清貧,但是彼此恩愛,生活幸福,勝過了多少住在高樓大廈裏卻同牀異夢,時常造訪民政局甚至對簿公堂的男男女女。

菜市場裏有最瑣碎的生活,那充斥在整個菜市場裏,嘈雜,喧鬧,甚至有些不堪的話語,都是最樸實的生活,此種有真意,不辨亦忘言。

去很老的街道,看到殘疾的中年人一瘸一拐地揹着一個木箱子,在一根電線杆的旁邊停下,放下一個凳子,打開箱子,便是一個擦皮鞋的攤位。他擦皮鞋,三塊錢一雙,擦得很認真,鞋子擦得很亮。我曾經給他計時,僅有一人擦皮鞋和有幾人等候的時候,他擦一雙皮鞋的時間和程序幾乎一樣。

我知道,他擦出的不僅是皮鞋,更是他生命的底色。

也有頭髮被風吹得散亂,臉上和手上盡是油垢的女人推着破舊的鐵皮手推車,在賣煎餅,她賣的不貴,一塊五一個,我不知道她一天掙多少錢,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在賣。

下雨了,男人撐了一把傘來接她,也是一把很舊的傘,舊到像是上個世紀才用的那種黑傘。男人一手撐着傘,一手將她護在懷裏,兩個人穿過風雨,要走回家了。

八、慈悲

慈悲兩個字,與佛法有關,看着很難解釋。其實,慈悲兩字的含義與看似飄渺虛幻的佛禪一樣,看着離我們很遠,似水中月,鏡裏花,實則離你我很近,就在最日常的生活裏,就在每天覆制着每天的日子裏。

慈悲是對生活充滿希望。那條街道里住着的人,儘管工作卑微,掙錢很少,生活在社會底層,但是他們心中充滿了愛與希望。

慈悲是清簡自持,安於自我。靈巖寺守在深山裏,不爭不搶,無怨無悔,用一份淡泊守住了千年古剎該有的氣質。

慈悲是心存善意,樸實真純。即便是掃垃圾這樣的工作,也做得無比認真,那位老爺爺彎着腰,也要在大雪紛飛中為他人掃出哪怕一片沒有雪的天地。

慈悲是身處苦難,卻超然於苦難之外,更是本分勤懇,踏實良善。那位阿姨儘管生活艱難辛酸,可她從不以此為苦,她日復一日地行走在風雨的途中,走出了步步生蓮的風景,以一個鄉村人的樸實襯托出了你我內心的迂腐。她告訴了我,這個世間,並非每一個人都是我們想的那個樣子,我們想得到世人的醜惡,也應該想得到世人的美好。

慈悲是在絕望裏看到希望,將貧苦表達成上進,將委屈昇華為不屈。那個賣羊肉串的小夥子,他沒有殷實的家業,被迫輟學,但他並不抱怨命運不公,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創造了未來。

慈悲是無論身處怎樣的境地,內心依舊明媚而不憂傷。一個人唯有對自己慈悲,才可能對萬物慈悲。

九、人間慈悲

那次去靈巖寺,我以為靈巖寺裏的風景都是我在熱鬧的人間所不曾見過的,去過之後才明白,那裏也不過是另一個人間。寂靜的菩提道場,所容納的,也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所謂佛法,所謂禪意,所謂慈悲,都是來自煙火紛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

每次去寺廟,都喜歡靜靜地跪在蒲團上,目光沉靜,望着眼前慈悲的菩薩,心中也會好寧靜。我以為,人間慈悲,不過就是我走進寺廟時被廊檐間的清風洗去一身風塵,然後內心素潔清淡,在那一盞油燈的温暖中看到了佛祖拈花一笑的瞭然。

後來,才明白,人間慈悲是在尋常平凡的煙火俗世裏抵達了內心的柔軟與清澈。原來最深沉的人間慈悲,是生活的慈悲,是人性的慈悲。

標籤:慈悲 散文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