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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病人美文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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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悔回到家中,便一頭栽倒在沙發上,開始破口大罵。因為剛才在公車上,別人沒有給他讓座,他一路扯着扶手,憤憤地站着,這才回到了家。

城市病人美文摘抄

這時已是傍晚,落日的餘暉無比温馨,灑在這大都市的高樓積木上層。

不悔猛地從沙發上竄起來,抬頭盯着白皙的天花板,實在覺得百無聊賴,不知道幹些什麼。“這個世界太亂了!”這是他的口頭禪,不悔又吼了一聲,之後打開電視,拼命地調換頻道。他拿着遙控器,使勁按了一輪,仍然找不到符合心意的節目,突然衝到牆邊,把網線一氣兒通通拔了。電視屏幕上,蠕動着黑白的斑點。

直到現在,都沒有晚飯吃,不悔感到一陣陣的飢餓,他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幾個雞蛋,想煎好了吃。一不留意,雞蛋從手中滑落下來,摔壞了一個。不悔鐵青着臉,看着玫瑰色的毛絨地毯上,粘着一個肉糊糊的破雞蛋,氣急敗壞之下,把手中的雞蛋全都狠狠地往牆上砸。廚房裏,瀰漫着一股腥臭味。

不悔抱着肚子,惴惴回到沙發上,把音響開到最大,用枕頭矇住頭,一動不動,慢慢睡去。

夕陽慢慢落山,留下幾道金黃的光。

樓上樓下的鄰居們聽到嘈雜的音響聲,都不過問,知道肯定又是17樓的那個人。十年前,不悔搬進這棟居民樓,就從來沒有給人們留下什麼好印象。他住在17樓,這套房子是一位遠親不忍看他流浪街頭,留給他的。不悔沒有任何家人,如今已過四十,仍沒法結婚,整天一個人住在房裏,也沒有固定的工作,大街掃了一陣,嫌髒,又跑去賣對子,然而沒過年,沒有人買,他便去當“交警志願者”,站在路旁,像模像樣地指揮車輛和行人,但沒有工資,最後只能去應聘服務員。總之,洗碗,作保鏢,發傳單,這些事不悔都幹過。

但不悔從來是一個很清高的人,別人他都不放在眼裏。遇見到城裏來探親的鄉下人,他總不屑地甩出幾個冷眼;因為寂寞來到熱鬧的歌舞廳,他便大罵“非主流”;在酒家當保鏢的時候,上司請基層吃飯,他當這是做作,便一個人悶在家裏沒去,並給其他的職員散發謠言,説這是領導假慈悲;而自己沒有工作時,清晨看到匆匆上班的上班一族,他便感歎:“世人皆濁我獨清,這個世界太亂了。”

與其説,是不悔找工作找了足足兩個月,不如説是用兩個月的時間,在挑選工作,因為不悔不會承認自己在求人。

這天,他終於接到一家肯德基連鎖店的通知,説是自己通過了應聘,可以到那裏去上班。從快遞員手中接過信,不悔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或激動的神情,而是冷冷掃了快遞員一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接着便把門關上。回到房裏,不悔隱隱感到有些快意,他走到洗手間的鏡子前,盯着自己,不由地,咧開嘴笑了起來。看到自己在笑,不悔馬上收斂起來,一臉嚴肅,假裝把信隨手一扔,但還是忍不住在房間裏手舞足蹈了一番。

晚飯過後,不悔終於決定了,為了明天去上班時體面一些,他得到店裏為自己買一套新的衣服。

晚上,才8點多鐘,街道上已經張燈結綵,顯得十分繁華。不悔從不逛街,特別是在這個時候,因為他討厭看到那些一路拉拉扯扯的情侶,每當遇到,他便憤憤走過前邊去,昂着頭罵道:“太亂了!這個世界太亂了!”

不悔走進一家裝飾豔麗的專賣店,準備挑一件心儀的新裝,但當他一踏進門去,便愣住了。這是一家女性專賣店,而且此刻,幾個打扮時髦的女售貨員正含笑盯着他,熱情地喊道“歡迎光臨,請進請進!”

不悔拍拍屁股,若無其事般走進店裏。可店裏實在沒有適合他的衣服,不悔又不肯承認自己走錯了門,説不準,自己還被誤解成一個沒進過城的鄉巴佬。離門不遠處,有一座身材高大的男子模型,穿着一款華麗的男裝,這尊“男模”是為了烘托身旁的“女子”而設立裏,整個店裏僅此一座,它身上穿的男裝也是整個店裏唯一的一款。

不悔站在“男模”跟前,託着下巴,假裝很滿意地點點頭,二話沒説便叫來女售貨員,吩咐她扒下了男裝,付錢買下後匆匆走出專賣店。

回到家裏,不悔不論怎麼試,都覺得這新衣裳太寬太大,他先是把衣袖剪了一段,接着又把褲腰折起來,用縫衣機車了一圈,燙平。但還是大,一氣之下,不悔把衣服戳了幾個大洞,使勁往垃圾桶一扔,撲到牀上去,睡了。

到公司上班了好一陣子,不悔從來沒有跟別人説過一句話,因為他瞧不起那些服務員,説他們是寄食者,雖然他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但他總覺得,他與那些人不同。甚至給顧客送餐,不悔也只是冷冷地,把飲料往桌上一擱,便揚長而去。慢慢下來,同事都對不悔心存厭惡,但不悔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你們算什麼東西”。

月底,發工資那天,在經理辦公室裏,其他的職員都拿到了月薪和津貼,唯有不悔沒有加薪不説,連工資都扣去了一半。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不悔向經理鬧了一番後,到後台拿了東西,打包袱走人。走出公司大門時,幾個服務員來送不悔,他們把不悔團團圍着,假惺惺地安慰了好一陣。最後,一個人附在不悔耳邊,神祕地説:“你的宿命不在這裏,而在一個會閃閃發光的地方,在那裏,你賺的錢比這裏多,還有車,有妻……”

不悔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刻鐘,等人都散了,頓然大悟,喃喃自語道:“兄弟,你説得對,媽媽的,我不在這裏受氣,我的命在一個會閃閃發光的地方。”

從此,不悔便一直尋找那個“會發光的`地方”。他沒有再找工作,前來催水電費的老婆子他裝作看不見,自己的肚子在咕咕作響也毫不理會。他從早到晚的找,在整個城裏東摸西尋,舞廳,迪吧,紅燈區,體育館,甚至連公共廁所都找遍了,但就是沒有找到那個地方。

這個晚上,已經是深夜,不悔忍着飢餓,失魂落魄地來到天橋上。他扶着欄杆,挪動着身子向前移,嘴裏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這個世界太亂了,閃閃發光的地方,我的歸宿……我的天堂……”這時前邊飛速駛過來一輛卡車,開着燈,隆隆作響。不悔朦朧的雙眼瞧不真切,只看到一團模糊的光,突然,他像尋到寶藏般、精神地跳起來,猛地衝到馬路上,張大雙手,喊到“閃閃發光的……”

沒等不悔説完那個“地方”,車撞了過來。

第二天,天橋上來了一大羣人,圍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都説,昨天晚上,一個瘋子被車撞1死了。

不悔沒有親人,人們把他的屍體簡單地火化後,送到郊區的墓地上埋了。沒有人知道不悔的名字,便在他的墓碑上刻上“城市病人”四個大字。墓碑中央,刻着“浮躁、空虛、虛榮、虛偽、將功近利、不切實際、自我為中心……”這些詞,用以定義“城市病人”,也當作不悔生前的事蹟和豐功偉績。墓碑左上方的位置,本是親屬的名字,由於沒有,人們便刻上一段小字——

“死者病逝,無親屬;然世間,諸如死者之病患者,有之,有之。”

確實,歐陽不悔死了,然而像他這樣的“城市病人”,不知道還有多少。

不悔死後,他生前住的17樓套房一直沒有人住,房間裏空空蕩蕩。整個居民樓社區裏,人們沉默地進進出出,十分冷清,死一般的寂靜。或許人們都忌憚,那個曾經17樓套房的主人,不敢再住進去,忌憚會出現更多,不悔這樣的主人,如果這樣,或許真如不悔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這個世界太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