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散文

姍姍的家在洛陽，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第一次去洛陽是去參加她的葬禮。

我總覺得認識她是上帝巧妙安排的機緣。那是大學的時候，我天天在圖書館、自習室與宿舍之間穿梭。在圖書館狹仄的過道上、在通往自習室的花徑上、在宿舍樓下我經常遇到一個高挑、清秀的女生，肩上揹着一個咖啡色的帆布揹包。她總是獨來獨往，低着頭一臉的表情，對周圍的一切不屑一顧，像是行走在世界之外。她的大部分路線和我的重疊。我猜測她和我一樣，也是一個喜歡看書、喜歡安靜的人。

有一次一位政府要員到學校視察，我遠望到她跟着兩三個記者手持筆記本記錄者領導的講話，我猜想她是學校的記者。那天她穿着一件銀灰色的長款針織衫，在淡金色的陽光下身姿娉婷。這幕場景在我心中像是一幅水彩畫，時間越長色彩便越明快柔美。

秋季開學之後我的體育課選修了跆拳道，大家清一色穿着白色的跆拳道服，與日常裝扮截然不同，但是我還是一眼認出後排那個個子最高的女生是我心中水彩畫一般的那個女生。在壓腿、劈叉與格鬥之間我有意無意留意着她。記得有一天體育課結束我回宿舍的路上看到她獨自走在我前方，我很想和她搭話，卻很猶豫，最後我低着頭大步快走將她甩在身後。我們兩個只是陌生人。

在大學畢業之前我偶然結識了她。我和一個名叫温俊雅的女同學在校園湖畔散步的時候碰巧遇到了她。她們竟然談得很熱，原來她們是好朋友。温俊雅向我介紹她叫姍姍，是學校記者團的。我們三個繞着湖散步，邊走邊説。我對姍姍説我認識她已經很久了，講了政府要員視察那一天見到她的情形與跆拳道的事情。她流露出驚訝的表情，笑着搖頭説她近視又不戴眼鏡，走路也從來不看人，因此對我毫無印象。

接下來我幾乎天天見到姍姍。我們在塑膠跑道上邊走邊談，在小飯館裏邊吃邊説。我們在網上聊天到深夜。那年平安夜前夕，她突然問我賈寶玉為什麼送給林黛玉一箇舊手帕。我根本不記得《紅樓夢》裏有這一段事情，就説不知道。她説賈寶玉送給林黛玉舊手帕寓意着他不喜新厭舊，希望和她永結同心，共度一生。我總覺得姍姍的話裏有話。平安夜那一天我拿着一個精美果盒裝着的蘋果在女生宿舍樓下等着她。她下樓之後接過蘋果從羽絨服的口袋裏掏出一支奶糖遞給我，算是回贈。我們在操場上散步，朦朧的燈光映照着她柔婉的臉頰。我隨口説：“姍姍，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她莞爾一笑，説：“唉，你的圈子太小，比我漂亮的女生多如牛毛。你應該去記者團或文學社，認識更多女孩子。”我又鼓足勇氣，對她説：“我喜歡你！”她默默地走着，置若罔聞。我似乎能聽得到我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操場上回響。我們走到操場出口的時候，她語氣認真地説: “我不喜歡親密的接觸，也不喜歡透明的相知。我們以後還是保持距離吧。”説完，她轉身走了。我獨自在操場上順時針行走，走了一圈又一圈。在燈火零落裏偌大的操場上只剩下我一個人。

鐘錶的時針也在一圈一圈不停地走着，很快大學畢業了，之後的三年我們沒有聯繫過姍姍，我們之間確實有了足夠的距離。我內心深處總有一個水彩一般的女孩，我堅信她一直在等我。我撥通了姍姍的電話。畢業三年了，她的電話居然沒有改變。那天我們談了很長時間，通話結束的時候我的手機因為欠費停機了。從通話裏我得知她正在熱戀，我也深深地祝福她，然而我內心深處那個水彩一般的女孩仍然像一棵樹一樣在原地等待着我，任憑禍福，任憑冷熱，任憑遠近，默默地為我開花，為我結果。

半年之後我再和姍姍聯繫的時候她境遇慘淡。她先是丟了工作，而後又被男朋友拋棄了。她説她每天都喝中藥滋養身體，打算養好身體和母親在洛陽經營一家餐飲店。那段時間，我還想大學的時候一樣，每天晚上我給她講一個故事。當我給她講愛爾蘭詩人葉芝與毛特.崗的愛情故事的時候，她説大學的時候我也給她講過，還説當時假若我多一份執著，多一份勇氣我們會走到一起。

那天我和姍姍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她的妹妹娜娜。娜娜聲音凝噎地説以後我不能和她姐姐聯繫了，她姐姐走了，是一氧化碳中毒，並且告訴我今天姍姍就要火化了。我聽後根本不相信，但是那天大學的女同學温俊雅的來電證實了這個事實。

我匆匆忙忙乘火車去洛陽，到洛陽的時候已經錯過了姍姍的葬禮。我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彷徨，總想在茫茫人海里尋找到姍姍，可是我知道，即使找到了她也不再是我內心深處那個水彩一般的女孩，因為她已經永遠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