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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友散文

文學2.68W

女兒特別喜歡聽我講我小時侯的故事。講我小時侯的什麼故事呢?我講的最多的,恐怕就是當年與新友水裏爭搶一個鵝蛋的事了。因為講這件童年趣事女兒興致最高,每回都笑得咯咯的,屢試不爽。

新友散文

那是大概在我八歲時候的秋季的一天早晨,我和新友沒來由地起了個大早,並且漫無目的地走在村中的一條土道上。土道的北面是個很長很寬的水坑,約有七八畝地大小,之所以稱之為水坑而不叫做小河,是因為坑中的水,是有一年連續下了兩個月的大雨,發了洪澇蓄積而成的,過了許多年後便乾涸了。這個水坑是我們小男孩,最愛經常嬉戲的地方,夏天脱得赤條條的水裏扎猛子,冬天抹着沒完沒了的鼻涕冰面上擦茲溜滑,歡聲笑語伴隨我們度過了生活貧困,精神優裕的童年時光。

這天早上,太陽還沒有出來,深藍色的天空,倒映在水坑寬闊的水面上,水天一色,碧波微漾,四面的農舍、樹木相互掩映,一片靜謐。儘管天氣漸涼,但水坑澄淨的水面上,卻升騰懸浮着一層淡淡的蒸氣,柔風輕拂,彷彿苗條少女婀娜起舞,裊裊婷婷。我和新友百無聊賴地走着,偶爾拾起地上一塊土坷垃拋向水中,“咕咚咕咚”濺起一連串的漣漪。突然,我發現蒸氣繚繞的水面下,有一個白白圓圓的東西晶瑩發亮,我下意識地邊用手指着邊喊叫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哪裏?”

新友疑疑惑惑地問了一聲,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反應特快,扭頭撒鴨子般的朝目標猛撲而去。轉瞬間我也好像明白了什麼,只相差一步,跟在新友後面拼命緊跑。跑過泥窪潮濕的水灘,跑進齊腿深的水裏,結果可想而知,新友搶先抓到了鵝蛋。望望新友手中大元寶似的白鵝蛋,再瞧瞧自己濕漉漉的鞋褲,一種巨大的失落感,迅速籠罩了我一個孩童的心。圍繞鵝蛋的歸屬問題,我抹着眼淚同新友爭論得互不相讓,昏天黑地。

我説是我先看到的。

新友説他先拿到手的。

我説誰先看到是誰的。

新友説誰先拿到屬於誰。

小孩子認死理。那天中午,我還理直氣壯地找上新友家的門,當着新友的面,雙手比劃着向新友媽告狀。新友媽聽了我倆的各自申辯後,看看自個的孩子,又看看我,猶豫半天,最終也沒拿出一個解決的好辦法。

水映藍天,蜻蜓旋舞,魚躍蛙鳴,這一切彷彿是昨晚的一個五彩繽紛的夢,醒來時已截然遠去。

先前白胖紅潤的臉變得褶皺粗糙,圓嫩的小手,被一雙厚實的大手所替代,滿頭油亮亮的烏髮,早已風化得幾近禿頂,言談舉止少了孩提時代的率真活潑,多了成年人飽經滄桑歲月後的含蓄穩重,這便是我見到的四十年後的新友。或許是應了那句不打不成交的老話,自從我告別少年時期離鄉返城後,這許多年來,我每趟回老家省親,新友都必定要來看我。一進門,他首先衝我微微笑着,説:“大星,家來了。”然後左右看看,瞅瞅或炕沿邊或靠牆邊的'凳子,走幾步轉身坐下。常常是雙手拄着炕沿,與我一聊就是大半夜,直到見我睏倦了,才起身摑拍幾下衣服,跺幾下腳,乘着夜色告辭出門。

新友一共兄妹五個,他在三個兄弟當中排行老二,他的父親是和氣營村中學的一名教師,具有着儒家風範。小的時候,我每回去叫新友玩,總願意見到新友的爸爸,而不願遇到新友的媽媽。因為新友的爸爸總是樂呵呵笑着,讓人感到熱情歡喜,新友的媽媽雖然也笑着,但卻使人覺得不怒而威。

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初的北方農村,貧窮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父老鄉親們幾乎喘不過氣來。家家户户粗衣淡飯,一貧如洗。那時,我們小孩子每到熱天,大都光着屁股在當街上跑來跑去,假如誰嘴裏含着一塊糖,旁邊的一羣小孩子便羨慕得要死。一次,我在瞎刁老人的鋪子裏,買了一毛錢的花生豆,抓了幾顆分給新友吃,但新友搖搖頭拒絕了。人窮志不短,從不要人施捨。這便是新友的家庭立下的規矩:新友老早就幫家裏拾柴禾幹活了,憑他的勤勞和聰慧,他背上的柴禾筐,總比其他孩子摟耙撿拾的柴禾多,裝得滿,這點常常令我自愧弗如。

那是在1975年,全國城市正風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我在山西省陽泉市郊區下鄉插隊期間的一次勞動中,被一次突發事故砸傷了腳,我便回到故鄉河北省蠡縣鄭村養傷。在故鄉休養的兩個多月時間裏,新友幾乎每晚都去看我,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夜。令我疑惑不解的是,每到夜深時,新友的父親就要親自上門來,催促接送新友回家。後來,多叔才為我揭開了這個謎。原來,新友前幾年得過一次精神錯亂症,根源就是家庭生活貧困而心情不順,積慮成疾。現在,新友雖然身體已經復原,做父親的卻依然放不下懸着的一顆心,時時刻刻擔心兒子舊病重發。多叔告訴我,有一次,他去家裏探視正犯病的新友,新友卻坐在炕上情緒暴躁地衝他高聲叫罵不止:“我不用你來看我,我叫大星來看我……”多叔的回憶使我深深地被感動了。一個患病的失去了正常思維的人,在雲遮霧罩的混沌世界裏,還能記得他幼年時的親密夥伴,這説明我在新友靈魂深處,佔有怎樣重要的位置,這份情誼又有多麼的純潔珍貴,歷久彌堅。想到此,我的雙眼一下子盈滿了淚水。

農村實行單幹以後,新友做起了小買賣,十村八鄉趕集,賣各種大小提包以及針頭線腦。風吹日曬,早出晚歸,憑藉一疙瘩辛苦,雖然不能與暴發大户日進斗金相提並論,日子卻也有了改善,自己蓋起了一串像模像樣的寬敞的房院,老婆孩子熱炕頭,其樂融融。有一年,我回老家探親,新友邀我到他門上做客,盛情難卻,我欣然前往。新友的新宅,位於我們兒時嬉戲的大水坑的東面,水坑早已填為平地,只有道西邊的水坑基本保留着原樣,且已乾涸無水。那天晚上,月光明晃晃地照在沉寂的大地上,我走在去新友家的路上,有一種置身於童話中的銀灰色仙境世界的感覺。邁進新友家的大門,兩條大狗汪汪叫着過來迎接客人,我天生膽弱,便身體緊繃着站在門內不敢前行半步。新友聞聲從屋裏急跑出來,一邊將狗攆至身後,一邊熱情地招呼我進屋。屋內的陳設還是過去傳統的老樣子:躺櫃、土炕、牆上貼着紙畫。新友媳婦站在新友身後,靦腆地微笑着,不多講話,他們最小的兩個女孩則跑進跑出的,嘰嘰嘎嘎,無拘無束。坐在土炕上,我對新友倆口子專門為我烹飪的,四盤色香味俱全的下酒菜讚不絕口,萬千感慨,如果當年不是小肚子裏,裝滿了清水白菜棒面窩頭,我和新友也不會為了一個鵝蛋爭得面紅耳赤。於是,同新友碰過幾杯後,我便獨自一個人大口吃着菜,自斟自飲。客人吃,主人看,這便是鄉下的習慣,習慣成自然。

那天晚上,我吃喝得很忘我,忘我得一塌糊塗,以至於後來,新友媳婦神情行為的異常變化,我都沒有絲毫察覺。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的,我已經在新友家吃喝了三個多小時,期間,多叔曾來看過我一趟,我想,我當時的吃相一定很難看。多叔離開後,我又待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夜裏十一點多鐘以後,才從新友家酒足飯飽地走出來,如果不是我明天要離鄉返城,時間或許會拖得更長。

第二天一大清早,新友急匆匆地趕了來,他告訴我説,昨天晚上媳婦突然腹痛小產了,流了很多血,他看情勢危急,緊忙叫上大哥喜昌,拉着一輛排車,連夜把人送到了縣醫院。新友最後還抱歉説,他不能送我了,得趕緊回去。聽了新友的話,我驚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望着新友轉身離去的背影,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回想昨晚十點鐘以後,新友媳婦幾次三番進屋,叫過新友到一邊悄悄説着什麼,似有難言之隱,農村姑娘媳婦們思想比較守舊,可我當時怎麼迷糊得就沒有覺察到出事了呢?我真是笨哦。

起程了。坐在駛往保定的小巴車上,望着窗外兩邊迅速倒向身後的熟悉親切的村莊田野,昨晚發生的事,依然使我愧疚不已。新友曾經有一次對我説,他就好比是閏土,我就好比是魯迅。新友還送給過我一個褐紅色的能摺疊的挎包,讓我任何時候,只要見到挎包便能想起他。新友的話讓我汗顏,其實,我是一個在事業上一無所成的人,在人生道路上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可謂連當魯迅的學生的學生都不夠資格。假如新友真是農村裏的所謂的閏土,我則是城市裏的所謂的閏土,只是地理環境、職業性質不同罷了,沒有高低貴賤乃至親近疏遠之分。新友的縷縷情意比山高比海深,使我時時刻刻關心惦念着,迄今還在貧困線上苦苦掙扎,仍未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富裕的家鄉父老鄉親,親人們哪,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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