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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志人物關漢卿的故事

勵志人物關漢卿的故事

關漢卿給我的感覺是熱鬧與寥落兩個極端的混合體。這一刻,如此寥落,世態蒼涼,萬古一燈,枯坐在茶樓的曲家在萬籟俱寂之時,聽着曲子,想想那個渺遠的元代,總會感覺到生命的短暫,實在是白駒過隙,轉眼就是黃花落地,虛空來襲,躲不過風雨也躲不過溝溝坎坎。而在下一刻,這種寂寥又迅猛地變成了大開大合的熱鬧,一時間鑼鼓震天響、杯盞往來、笙歌不息,讓我有恍在夢中的感覺。

關漢卿的人生即是如此,悲劇喜劇、低潮和高潮説來就來,他並不覺得突兀,也不感到尷尬。他覺得自己是從這俗世裏來,終究還是要回到俗世裏去,所以心下這麼想着,也就不那麼難過了。在那個熱鬧的世界裏,人間苦惱再多,卻也是可以有一些快樂的。

有了這樣的心態,關漢卿也就不會孤獨。他不道東西長短,也無心搬弄是非,嚼舊話頭。那或豔麗或哀慼的傳説,在他的筆下都是香煙繚繞的大殿中央上演的唯美傳説,演到淒涼之處,若是同在一個屋檐下,雨水啪嗒啪嗒滴下來,人兒就一同入戲了。戲裏的人上東山看閒花,台上的人吊着嗓子唱盡悲傷。

整個世界,包括元大都在內,都是他生命的風塵場,在那裏可以目睹人間萬象,以及不同命運的人物或戲劇化的事情。他懂得忙裏偷閒,懂得窮快活,雜耍般的生活經歷,讓他的生命格外的飽滿。

明代臧晉叔《元曲選·序》説關漢卿“以為我家生活,偶倡優而不辭”。就在元大都的深巷中,他“舊酒投,新醅潑”,油燈下為這些萍水相逢的人抒寫着萬千故事,解讀那風塵之中難於駕馭的命運。他的戲本子寫的是喋喋不休的雞毛蒜皮事,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寫江湖上人物,寫凡間的.苦楚,灑脱不羈的性情。那一片斷壁殘垣、瓦礫廢墟,在他的筆下就是萬古的蒼涼。日月懸於天地之中,清濁、忠奸,便是那朗朗乾坤下透亮的鏡子,世間百態皆在其中。而那率性而深情的劇里人生,則更是悲慨之氣溢滿全卷。

然而,關漢卿卻又是極有性情的。在最初寫《南呂一枝花》贈給女演員朱簾秀的時候,他這樣寫道:“我是個普天下的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這句話讓我覺得,就算是俗,他也俗出味道和性情來了。

這個在生活中滑稽、自嘲的元代人,他的雜劇有着驚人的深刻與看穿世間冷暖的透徹。關漢卿的句子看起來是淺陋的,但卻是他對生活的真實理解。他滿臉滄桑看着台上台下,卻沒有誰能知道他的苦衷。或者説人間的甘苦、困頓,對於關漢卿來説都是一樣的,他具備這樣一種精神和消融苦難的力量。

古代人晴耕雨讀,是最富有詩情畫意的古典場景之一。關漢卿在這首曲子裏為我們呈現的就是耕讀生涯中,一個人的風輕雲淡。清朗的天地之間,一個人在田地裏勞作,風吹過來,草木的清香沾滿衣襟,這份閒適是非常難得的。但關漢卿退隱人間,卻並沒有着急去扮演隱士的角色,他要出演的是他自己,沒有粉飾的人生,沒有雕琢的情節,這是他的本色。他的歌詞和賓白都是如此有趣,以致在他高興的時候自己也披掛上陣、粉墨登場,在歡呼和人潮之中為這世間的滄桑所感動而垂淚。因為長期生活在底層社會的關漢卿已經忘記所謂的身份、名份,他要的只是在這個劇本的高潮説出那滿腔的心事,與昨天一起喝酒的那個朋友拱手問候。他嫉惡如仇,鐵骨錚錚,伏案草書,寫閨閣祕事、寫國難當頭、寫天地乾坤與人間冷暖痴情意,出入街頭裏巷,與這些老友一同登場,那人生最緊要的劇情對於他們來説,都是為了這一個時刻的來臨。

瞭解關漢卿的這份心思,便不難讀懂他的曲子。

南畝耕,東山卧。關漢卿似乎想到了三國時代南陽的諸葛孔明,陶潛的南山菊花和採菊東籬下的悠然。那天地間的鬆軒竹徑,藥圃花蹊,茶園稻陌,竹塢梅溪,是銀燈下的琉璃光影,玄遠而神祕。但是前朝已經過去,他現在是金朝遺民,生活在元大都,那綠草窗下,峨眉淡了,筆墨疏了,可以採菊、耕讀的土地已經找不到了。他混跡在街巷裏,卻有着冷峻的心靈世界,目光時時注視着人間,而不是朝向虛空之處。看到這天宇之下,人間的繁華與悲涼,冷漠與哀傷,勘賢愚枉他都會感到不可抑止的悲痛,而虛度光陰,他亦會倍加焦灼。

在關漢卿的雜劇裏,他見識過那麼多人生的悲劇,那麼深的嗔怒,不可控制的情緒,無法化解的恩怨,以及官場權力遊戲角逐的荒誕,已經對病痛、哀傷這樣的人生有了超脱的視角。不過,所幸他並沒有變得狡猾或者按照遁入空門的教誨來改變自己的生活,他只是按部就班,喝酒就是喝酒,吵架就是吵架,瑣碎的事情對於他也是一種幸福。至於他是否能夠找到那座雲霧繚繞的青山,是否能夠乘雲而去,離開這個苦難的世界,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關漢卿的戲劇人生就是這樣啟幕,唱腔一開始就是俗得要命,但卻不是鄙俗,而是與人羣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最終不再分辨你我的和光同塵。他時而登場,穿的是布衣,演的是三等角色,台上走一圈,讀者和看官眼花繚亂,仔細分辨,側身傾聽,卻會怦然心動。正待你追問他今生將何去何從,豁然間,唱腔滾落,他人彷彿是已經雲遊歸來,台下就是圍攏着的眾人。如果你此刻已經對人生這個唱本感到厭倦,不妨坐下來聽聽這個浪子怎麼吟唱、又怎麼地讓人淚下。

南山的菊花已經謝了,此時是元代了,時光從古到今都是那樣悠悠然地翻過。蹣跚地走着,迷惘之時,那唱腔從人生荒涼的廢墟上面飄來,此刻的山,已經蒼老,此時的人已經滿頭白髮。那躬耕南畝的古人,就當作是古人留下的一個傳奇之地吧,關漢卿尋找他的一畝三分地,來到這荒蕪之中,立身於當朝的曠野,“閒將往事思量過”,那似霧非煙的往事,莽蒼蒼一片,沒有淚水和曲譜,只能靠着那點倔強的性情去猜度。

如果能在某處尋找幾塊閒田,關漢卿的人生也許會是另一個模樣。罷掃蛾眉、淨洗粉臉、卸下雲鬟的女子已經孤獨地離去,淡粧不用畫蛾眉,粗茶淡飯的女子卻是深明人生大義。在劇中人哭到地老天荒,沒有光明的救贖,只有一折一折的劇演下來,漫長的人生以及碎碎的劇情。

昔時的關漢卿已經知道,世間再無這樣的詩意之地,躬耕南畝只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如今想再“躬耕南畝”,心中的桃源已經不存在了,寧靜一旦被打破,生命的意義也就陷入困境。“南畝耕,東山卧”,南畝早是傳説中的故事了,想出世就要渡江、撐船,想入得那山水佳境就要作出一定的割捨。

關漢卿本人平生倒是從沒想過一朝成為封疆大吏,但躬耕南畝,醉卧東山,卻也只是一個無奈的選擇。並不是説關漢卿沒有了那種大智大勇的魄力,他只是獨闢蹊徑,在人生的這堵牆上打開了另一扇門。他是一個懂得生活的人,不會像心靈受到傷害意在宦海的士子那樣脆弱。

對於關漢卿來説,生活就是他的劇場,此世便是彼岸。他不會盲目尋求所謂的救贖,他躬踐排場,面敷粉墨,吹拉彈唱,看起來無所不能,嚷着要尋找那個可以隱居的南山,但他的心是巋然不動的。

他一個人在酒樓上看南來北往的客人,嘈雜與喧騰的大街上,他感覺到自己對編織故事的劇本已經深感厭倦。已經過了對所謂的功名、天命、佛老的唸叨的年歲,他只想安靜地喝完這杯酒,投入這眾人的歡騰之中。

他晝夜危坐如山,卻又懂得這歡騰的難得,將自己的孤獨和悲涼融化在這人海中,是遠比在冷清的書齋裏寫所謂的曲劇更為有趣的事情。生命對於他來説就是這樣一個過程,你和街肆裏的陌生人杯盞往來,與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客人擊鼓傳花,在那最熱鬧最狂熱的時候,加入歌舞的行列。在酒未醒之前,從不期待黎明會到來,將美好的時光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