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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聲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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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在山上。

消失的聲音散文

穿過後山的植物園,沿一條碎石小徑直行,從拱形石門進入,只見一排排火柴盒式的小房間鑲嵌在半山腰上,這就是琴房。琴房的空間狹小,外牆一律用粉紅色均勻裝飾着,內牆則粗糙簡單,像是泥水匠隨意拋灑的白石灰,凸凹不平,影影綽綽,有點像不規則的浮雕畫。傍晚,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下,從琴房的一個個小窗户裏飄出一陣陣悠揚的琴聲,混合着植物園散發出來的清香,使整個琴房藴含着迷離、淡雅的氣味,引誘着人進入充滿迷幻色彩的空間。許許多多的曲調,從每一個不同的手指上敲響,而後混合在一起,讓整個琴房的聲調變得無法捉摸,一個個音符流雲般盤旋在半山腰的上空。在這許許多多的琴聲裏面,很容易地辨別出兩種不同的琴聲,一種是清脆金屬音的鋼琴,一種是粗糙混雜着沉重喘息聲的腳踏風琴。一般的師範生只能使用那種老式腳踏風琴,只有專業老師帶領的專業生,或者是家境好的同學租用的專門琴房,才有資格享用獨自的鋼琴。練習鋼琴的房間也是固定的,不像彈腳踏風琴的學生隨意抽取的一個房間號,你方彈罷我登場,鋼琴房顯得是那樣高貴神祕,讓人不敢走近,生怕陌生人一旦走近,就會驚走那些美妙的琴聲。

琴房的夜晚是令人嚮往的,至少讓人瞬間擁有一個短暫的獨立空間。除了個別的專業生,一般的師範生通常每週只能彈一次琴,而且一般安排在晚上。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但每到這個夜晚,我們就會顯得很興奮,大家興高采烈地相互轉告,今晚彈琴去,讓人聽去頓生出另外的遐想。我們在琴房裏任意地擊打着每個琴鍵,敲打出隨性的曲調,讓美妙的琴聲散發出誰也不會懂得的變奏曲,彈,彈,彈,白日壓抑的心情全部傾瀉在黑白琴鍵的柔軟跑道上。更多的時候,我們會從這個房間溜到那個房間,走到某個同學的後面,嘿,輕輕地敲打他的肩膀,猛然嚇他一跳。還有的同學倚在窗前抽煙,看着窗外茫茫的黑夜發呆。有的同學三三兩兩地站在走廊外説閒話,男同學鑽進女同學的琴房討教彈琴技巧。這時候,查房的老師走上來,走廊上立刻響起飛奔的腳步聲,一個個像驚走的鳥雀迅速歸巢。

我的琴房記憶與一個女生的記憶有關。她是鄰班的女生,經常穿着一件紅色的風衣,紅蝴蝶般從琴房的窗外飄過。她是夢中的女孩,清秀,陽光,乾淨,吻合着初戀的風味。我喜歡這樣的女孩。這時候,我開始學習寫詩,學汪國真的語言。有一次,看見她獨自在琴房裏練風琴,我猶豫半天后走進去,對她説,我為你寫了一首詩。她的眼睛飛快地從詩句上掠過,臉倏地紅了,説,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我的臉更紅了,趕緊説了聲對不起,風一樣從琴房中逃走了。後來,我依舊會經常見到她,相視卻默然無語,她像一隻輕盈的蝴蝶從我的身邊輕巧地飛走了。

琴房還有一些神祕的記憶。好事的同學與人談起琴房,煞有介事地説,以前在琴房裏死去過一個女生呢,説是她暗戀上了學校的一個音樂老師,結果始亂終棄,那女生在琴房外的樹林裏自殺了。的.確,從琴房外望去,莽莽蒼蒼的後山上遍佈着大大小小的樹,樹林顯得是那樣幽深黑暗,像是一個不可探知的禁地。我和同學不信,卻沒有人敢獨自爬到後山去。於是,我邀幾個同學夜裏一起去探個究竟,有兩個女同學應和着同去了。我們在黑夜的樹林裏穿行,到半山腰時,圍坐在山坡上大聲地説話。有一個同學突然説,好像就是説的那棵樹吧,那個女生用一條白圍巾把自己懸掛在樹權上,還説,你們看,那樹上真有條白圍巾呢。兩個女生頓時大聲尖叫起來,趕緊沿路折回來,琴房裏傳來高高低低的琴聲,我們的腳步跑得更加迅速,風一般從後山溜下來。

師範畢業以後,我很少去觸摸風琴。可每當聽到那些悠揚的琴聲從某個角落響起時,我似乎又聽到了琴房裏那些説不出曲調的琴聲,像一個遙遠的夢魘消失在記憶的角落裏。

小閣樓

彷彿是電影裏的某個畫面,在幽暗、狹窄、潮濕的小巷子盡頭,兀然聳立着一座小閣樓。樓是木樓,一層是四間敞開的倉庫,二層是四間隔開的木房間。在閣樓的左側,是一道盤旋而上的木樓梯,樓板很厚實,粗皮鞋、高跟鞋、解放鞋從下面踏上來,發出沉重而清脆的聲音。正趴在縫紉機上做作業的我,可以清晰地聽到從樓梯木板上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一路穿過曲折的過道,逐漸消失在閣樓的內部。那是幼時我聽到的最清晰、最輕巧、最富有節奏感的聲音,如同靈巧的手指在黑白鍵盤上輕柔地行走着,輕一點,慢一點,更加舒緩一點。有時候,我躺在被窩裏,依舊可以聽到樓梯上次第響起的腳步聲,彷彿正從我的耳側走過去一樣。還可以聽到更輕巧的聲音,那是一隻在黑夜裏穿行的貓,梅花腳從過道上疾馳而去,瞬間爬上閣樓的樓頂,接着在閣樓頂上聽到了吱吱吱的廝咬聲音,貓和鼠正在進行着一場殊死的搏鬥。

還有一些聲音也是值得記憶的。譬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悄然而至,雨滴從屋頂的瓦片上流到玻璃窗上,每一條水痕像潺潺流過的溪流,時而分割,時而交匯,蠕動着,流淌着。窗外雨滴更加清脆,滴滴滴滴,節奏分明。雨停了,一個春天從窗外撲面而來。

在春光四溢的日子裏,陽光任性地從窗外鋪撒進來,呈現放射狀地將光線從木樓的縫隙裏透進來,木板上頓時出現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光斑,隨着光線的變化,忽明忽暗,旋轉挪移。在樓道上,陽光顯得更加豐沛,這是春天最好的陽光,温暖,乾淨,柔和。我坐在小矮凳上,捧着一本書看,那陽光就在敞開的書頁上跳躍,一排排鉛印的文字變得更加生動而有靈氣。母親在樓道的一側用棒槌在洗衣服,嘭——嘭——嘭,木槌撞擊發出高高低低的聲音。未了,我和母親捋起袖子,一人抓緊被單的一側,一起用力將水擰下來,又用一根竹竿將衣服撐在窗外的陽光中,風輕輕地拂來,蕩起衣袂的下角,像春天裏伸來的一個充滿韻味的手勢。

有時,木樓裏會傳來一陣猛烈的聲音。隔壁住的陳叔是個急脾氣的人,他是樓下倉庫裏的搬運工,每天身上似乎總有散發不完的力氣。一天的忙碌之後,有時候和家裏的人説話不對味,他就開始揮灑他的力氣了,砰,是一個茶杯砸在地上的聲音,砰,是一記耳光打在孩子臉上的聲音,砰,是一拳打在木樓板上的聲音。女人和孩子們瞬間發出慘烈的哀號聲。這時候,我不敢出門,大人們也不敢出來勸架,因為經過一次次勸架之後,女人和孩子們遭受的將是更加猛烈的暴風雨。

我讀完國小以後,父親將家從木樓裏搬出來。我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從樓梯上走下,回頭望去,小閣樓顯得更小了,一段沉浸在小閣樓的時光,在瞬間裹挾着我的背影遠遠地離開了。

標籤:散文 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