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兩次遭遇死神的雜文

史鐵生説：在命運面前，休倫公道！

這句話也只有人到中年了才真正懂得。年輕時，我一點兒也不相信命運這回事，跳脱飛揚、盛氣凌人，總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和佈置一切，包括未來人生這件“簡單的小事”。

如今，“未來人生”已經歷歷在前，沒有一個細節是可以掌控和佈置的！我不得不向命運投降，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人們都説“命運滄桑”？實在是因為，人只有歷盡滄桑才能真正明白命運為何！

你也是這樣吧？Dr Wang ？年輕時不懂命運，懂得時已不再年輕！

你相信嗎？我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屬於死神的！我們只不過是從它手裏偷來了一生的時間，而它隨時都可以來索回。所以此生的任何時間都有可能與它遭遇！

這小半生的時間，我曾經兩次遭遇死神！

二十三歲，做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手術，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得了多麼嚴重的疾病！沒有全麻，瞪着眼睛張望，四壁白牆，白得有些森然可怖。彼時年少的我並不知道，死神其實正在某個角落裏盯着我，生命它隨時可以取走，只不過它選擇放過了我！

三十三歲，病情復發，再次手術！我自己走進手術室，在門口回望親人時，突然生出一種悲壯之感。通往手術室的路那麼漫長，像是過了一生一樣。五個小時的手術，全身麻醉。五個小時的時間遁入虛無。那時的我已經瞭然一切，當麻藥讓人失去意識的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了異常的平靜，那是一種不畏死的平靜！

命運頑皮的地方在於，它讓人在年輕美麗又健康時無法找到真正的答案，無法接近真相。只有當人無限地接近死亡時，才能無限地接近真相！

作家七堇年説，“只有站在黑暗裏才能看到光明——我信仰黑暗有黑暗的意義。”

我喜歡這句話：黑暗有黑暗的意義！曾經兩次站在黑暗裏，慶幸的是，沒有被黑暗吞噬。當我咬緊牙關走出黑暗之後，發現外面的陽光格外猛烈，萬物格外清明！

我相信，所有的經歷都是值得經歷的！

每個人的一生或許都會經歷一些磨難，至少應該經歷一些艱難，然後才能收起年輕氣盛時飛揚的羽翼，對不喜歡的事物接納然後臣服。變得沉默、專注，最終走向成熟。

然而，最漆黑的那段路終究還是要獨自一人走完。還要從荒蕪之中走出繁華和壯闊來。哪怕腳踩荊棘也要踏出個人間勝景！至於那雙鮮血淋漓的腳，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到！

所以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適合展覽。很少在人前提及自己的病痛，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沒有變，要活得平靜如常。

也許這就是成長吧！以前我對幸福的要求很高，如今只要一切如常，就覺得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們總是飽受命運的摧殘，但也能在殘酷之中找出一些美好來！真不知道這是人類的幸運還是不幸？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成功的'一生？但這就是我此生要追求的狀態：舉重若輕，安之若素，不動聲色卻意味深長！就像一棵樹一樣，平靜地凝視着眼前的四季變換，繁花與冬雪，不管豔陽高照還是風雨如晦，不興奮也不悲傷！

你這小半生過得怎麼樣？親愛的Dr Wang。我這小半生中的很多時光並不歡愉，不過好在我也並不追求歡愉。只要不是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之中，就已經很好！

我總是悲觀地審視這個世界，但也能在生活的雞零狗碎之中找到每一個當下的確幸。過馬路的時候小心翼翼，吃飯的時候細嚼慢嚥，讀書的時候專注認真，工作的時候兢兢業業，每天都早睡早起……

就像木心先生説的，“生活的最好狀態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 對於生活，我仍然勇猛精進。對於命運，我已能從容自若。

因為走過了這條翻山越嶺、溝溝壑壑的路，心中已慢慢生出一種無畏的灑然來。我想，命運把我帶到這條路上，定是想讓我看看別人看不到的景緻。

所以是時候了！是我應該做點什麼的時候了！例如一點特別的小事：把我在這條路上看到的“異草奇花”與“惠風和暢”講給別人聽！

好了，這封信就寫到這裏吧！

願海闊天空的我們，不要互相遺忘！

你的老友 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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