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作文

1995年夏，西北腹地，戈壁灘。

戈壁灘上的的天空灰濛濛的，看不見太陽，而夏日的酷熱卻絲毫不被影響。望不到邊的戈壁灘此刻成了一個土黃色的巨大蒸籠，不，應該是烤爐，要烤乾人身上的一切水分。

在這灰濛濛的天空下，有一老一小和三匹駱駝，在戈壁灘上緩緩行進。那較年輕的青年人垂着頭，不言語，任憑自己騎着的駱駝馴順地跟在那年紀較大的中年人身邊。他們身後的第三匹駱駝馱着食物和水，還有幾十份科研資料。中年人陰沉着臉，眉頭緊鎖，身上還揹着一個不透光的黑色小箱子，不知裝着何物。

在他們身後的戈壁灘深處，一座祕密科研基地裏，正在進行着一項被列為國家高度機密的科研實驗：第三代人工智能研發工程。青年人因被證實蓄意向外披露國家機密牟利，被組織上撤消了參與資格，遣返回原單位並交由上級處理。中年人是青年人的導師，心裏清楚回去之後青年人不但不會再有從事科研工作的機會，而且還會被判刑。中年人雖然無法接受他的愛徒因為金錢利益背叛組織和國家的事實，但是老牛舐犢之心終究無法改變，最後決定向上級申請，親自送他一手栽培的學生戈壁灘。

在離開基地的前兩天裏，青年人一聲不吭，不知是因愧疚還是另有想法。中年人也不説話，一直陰沉着臉。兩人在途中除了一些必要的交流，都各自保持着沉默。

第三天的清晨，中年人舉起望遠鏡向遠處眺望了許久，眉頭一皺，道：“不好了，黑沙暴要來了。”

倚在駱駝身上昏昏欲睡的青年人吃了一驚，忘了這兩天的沉默，跳起來道：“那還等什麼，我們還不快走？！”

中年人一邊快速收拾着青年人隨手丟在地上的行李，一邊道：“這黑沙暴速度捉摸不定，我們碰上它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後天，也可能就在今天，我不能確定。”

“什麼？那我們豈不是要死在這裏了？”青年人聞聽此言，頓時雙腿一軟，跌在地上。

“快起來！起來快走，還有活着出去的希望！”中年人爬上駱駝，厲聲催促道。

青年人顫巍巍地騎上駱駝，急忙跟上中年人，不住地回頭看。

黑沙暴的速度已經超出了中年人最壞的打算。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很快追上了倉皇逃命的二人。頓時，戈壁灘灰濛濛的天空變得更加陰暗，這時正是夏日的正午，卻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被旋風捲起的碎石和土塊不斷打到他們身上，讓人躲閃不迭。

“我們跑不過它了！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中年人意識到逃離無望，回頭大吼，卻發現本應在身後的青年人早已沒了蹤影。

中年人摘下帽子摔在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爬下駱駝，在肆虐的狂風中艱難行走，尋找着不知所蹤的'青年人。

突然，中年人看到了不遠處，青年人的駱駝倒在了地上。大風吹倒了駱駝，卻無法把這個龐然大物捲到半空中。

中年人往駱駝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發現在漫天的沙石裏，駱駝的身影好像小了一圈。

“我明明是往靠近它的方向走的，為什麼……是流沙！”

中年人心頭一緊，如果青年人被流沙困住，情況凶多吉少。

黑沙暴的勢頭漸漸沒那麼猛烈了，中年人加快了搜索的步伐。他一邊小心謹慎地防備這腳邊隨時可能出現的流沙，一邊焦急地在一片昏暗、黑灰黃混雜的世界中搜尋這他的學生。中年人腳步踉蹌，走走停停，終於在一個土丘旁邊找到了正在緩緩下沉的青年人。他的額角有一塊淤青，好像是被飛石擊中，暈了過去。

中年人試圖大聲叫醒青年人，但依舊呼嘯着的風聲完全蓋住了他的呼喊。在這緊急關頭，他來不及再想辦法，立刻決定以身涉險，進到流沙深處，解救青年人！

中年人解下自己的背囊，從裏面取出一塊塊摺疊好的厚氈子，又取出一捆纜繩綁在身上。這些是臨走時戈壁灘裏的工作人員準備的，為的就是防備戈壁灘裏流沙的陷阱。他小心翼翼地把氈子一塊塊鋪在流沙層上，試探性地慢慢爬上去。慢慢地，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青年人這時卻突然醒了。

“……我這是在哪？老師……啊！救命啊！老師快救我！”

最後一塊氈子已經鋪下了，此時二人之間已有不到五米的距離，中年人解下身上綁着的纜繩，末端結一個繩釦，盡力向青年人拋去。

“抓住它……老師這就，救你出來……”青年人抓住了那救命的纜繩，開始慢慢向中年人的方向靠攏。

……

黑沙暴過去了，戈壁灘上的太陽露終於出了全貌，四周也慢慢變得明亮開闊。

青年人從流沙中爬了出來，癱倒在地。

駱駝跑丟了，師生二人四處去找，也只找到了一個水囊和兩罐餅乾。中年人不顧青年人的反對，執意收集回了大半散落的資料。他把黑箱子上蒙的厚厚一層沙石小心拂去，又把它放在揹包裏。

遠處的一大片連天的烏雲正緩緩往這邊飄過來。

“老師，我們……歇會吧。”

中年人回頭看了一眼，道：“就坐這吧，小心，旁邊是懸崖。”

青年人伸頭往下看，懸崖下的地面模糊不清，不知是水汽還是未散去的沙塵。青年人坐下，抬頭向中年人道：“老師，回去之後，您能不能替我求個情，您是組織上的老同志了，您説的話他們會聽些。我還年輕，我不想……”

“既然知道會有今天，為什麼還要幹那種事情。”中年人翻着手中的地圖，淡淡道。

“老師，我不明白，我們這麼辛苦地工作，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已經在戈壁灘裏呆了那麼多天了，那工程有什麼進展嗎？再説，就算它有什麼進展，那跟我有關係嗎？你們全都不信任我，什麼事都要躲着我。那戈壁灘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要出去，你又不許我出去，我要求給我補償，你們還是不答應，你們不讓我的日子好過，我又憑什麼要保守你們的什麼祕密！”青年人越説越氣憤，騰得站起來，怒氣衝衝地道。

“當初，是你自己要求，讓我帶着你進基地。”中年人把地圖摺好放進口袋裏，抬頭看向青年人，“我知道你怕苦怕累，就沒有要帶你的打算。是你打聽到這工程是國家機密，重點工程，非要擠進來。我們不讓你參與內部核心工作，也不是不信任你。確實是以你見習研究員的身份無權參與。”

“你來這裏不是為了研究，只是為了得到一個參與過國家機密工程的榮譽，和在戈壁灘工作的優厚補貼……”

青年人的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紫，最後變成了鐵青色。

“那又怎麼樣！”青年人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了中年人要走。不料站在懸崖邊上的中年人踉蹌之中一腳踏空，身體跌下了懸崖！

青年人嚇了一跳，伸出手要拉中年人死死抓住邊緣顫抖着的手指。動作，卻忽然停住了。

遠處的那片烏雲越來越近，遮住了天邊的夕陽。戈壁灘變得比原來更加昏暗。

“老師，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嗎？如果今天我們就這樣出去了，我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

青年人的臉籠罩在陰影裏，嘴角勾起一縷微妙的微笑。

“更何況，我們兩個人靠這點東西，是走不出去的。”青年人站起身，看着那隻剩一半的水囊，緩緩道，“老師啊，還記得你教我的那句話嗎？弱肉強食，物競天擇……”

青年人舉起腳邊一塊稜角尖利的石頭，向那隻顫抖的手上狠狠砸去。

“……適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