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抒情散文

一個面積不足四平米的房間裏面，貨架上整齊地擺放着各種百貨。因店面太小，買東西的顧客只能站在店門口。這麼小的店鋪，原先是一家單位的門房，後因單位效益不好，只好租賃出去，多多少少也可以給單位增加一些收入。如此窄狹的小店，用來銷售煙酒百貨，是我有生以來見到最小的店鋪了。

小店雖小，地理位置卻很好。門前是寬敞的人行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馬路對面是106路公交車的終點站。即便如此，對小店的存在我一直沒有留意過，可能是門面太小,再就是我很少在外面買東西的緣故吧。

一天晚上，很晚了我才下班，身上沒有了香煙，只好在大街上四處尋找商店。

一個沒有窗户的店鋪，從敞開的門裏映出不是很亮的光線。這光亮，就像即將在東面天空出現的啟明星一樣令人喜悦，總算可以買到香煙了。此刻已經快到寅時，離天亮不遠了。

什麼樣的人如此愛惜錢財，這個時候了還沒有關門落鎖回家休息。我帶着疑惑和好奇，走到店鋪門前。小店裏坐着一箇中年女人，鼻樑上架着一付近視眼鏡。緊靠門口放着一個冰櫃，冰櫃後面，用兩個香煙紙箱壘起來，組成一個簡單的平台，上面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因為此時沒有顧客，她正在電腦上看電視劇，看的什麼內容，我不知道。“有香煙嗎？”我輕聲地問道。夜深人靜，怕我的突然出現，嚇了她。

“有。”她在回答我的同時，把目光從顯示器上移開看着我。

哦，我這才看清她的面容。看年齡大概五十出頭，姣好的相貌，不難看出她年輕時一定是一個俊俏的女人，只是無情的歲月在她的眼角處，留下了幾縷淺淺的皺紋；頭髮像是染過，鬢角不能見一絲白髮；一件大紅的外套，很得體地穿在她身上；透過鏡片，可以看到那一雙精明的眼睛。雖然沒有睡意，眼睛裏依然流露出傷感和無奈。我點燃一支香煙，臨走時隨意地説道：“錢永遠掙不完，身體是最大的本錢。”

她沒有説話，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遠去。

打這以後，每次路過小店，我都會站在門前，買上兩盒香煙，和她簡單地説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語，看看她那略帶憂傷的面孔。她，一箇中年女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小店每天關門幾乎都是深夜兩三點，究竟是為什麼？這在我的心裏一直都是謎，不能解開。好奇心促使着我，想知道，並解開這個謎團，這就是我喜歡在她那買香煙的緣故。只有熟悉了，謎團才容易解開，才可以走進她那深邃的內心世界。

時間很快過去半年，我們相互之間也熟悉了。一天，她倒先問起我來了：“你經常在我店裏買煙，為什麼？”她也一臉的疑惑。

我打趣地回道：“在哪買煙都一樣，我想讓你掙我的錢。因為我們相識，是朋友。其它商店的老闆我不認識，就這麼簡單。”

她沒有繼續再問我，只是“哦”了一聲。

“你的小店天天都很晚才關門嗎？這不符合我們正常人的生活習慣，裏面一定有很多難言之隱，我想知道是為什麼？”

“關門晚點，可以多掙錢啊？”她不以為然地説。

我搖搖頭，以示不相信。

“我這小店實在是太小了，讓你站在外面説話，很不禮貌，也不方便。如果你感興趣，想知道究竟為什麼，改天有時間講給你聽……”

家有兒女是温馨的'，夫妻和睦美滿，是幸福的。這是所有人都想擁有的。而她，只具備了前者，後者已經十年不曾有了。兒子剛國中畢業，丈夫的突然病逝，對於剛步入中年的她，是沉重的打擊。家庭的重擔陡然壓在了她那纖弱的肩膀上。丈夫生前對她的關愛，達到了極致。這種極致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倘若是好，丈夫離去的這十年，她的確在遵守者“聖人”推崇的婦道，獨自支撐着這個不健全的家。把養兒養大娶妻，她做到了。對於自己呢？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孤燈下，雙手撫摸着丈夫的照片，趴在桌子上悄然睡去。她非常明白“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個道理。好心的同事和朋友，看她這樣生活，勸她遇到合適的再找一個，她只是淡淡地一笑或者説，在等等。這一等，十年過去了。

三年前，她居住的房子，樓梯被房地產開發商強行拆除，説是隻徵用樓梯這個地方。房子留下了，上下樓卻成了問題，最後只好找人制作了一個木製的梯子……上訪、找領導，沒有人理會，她的心涼了。為了生活，為了自己今後有一個新的住所，租賃了這個很小的房子，開了這個小店。臨街地勢好，面積大一點的店鋪她租不起。小店雖小，維持她每月的生活還是綽綽有餘。孩子結婚後，沒有和她住在一起。一個人早早回家，倒也沒事可做，夜半三更才關門，就是想多賣點貨。有事做了，所有的孤獨和寂寞自然沒有時間去想，累累的回到家，躺下就睡着了。這就是她自己給自己制定的作息表，讓憂愁儘量遠離自己。

這兩年，讓她不得不去想自己的婚事。老了咋辦？生病了咋辦？等等一些與生活有關的事。她很愛前夫，再找一個老伴結婚，在她心裏總有點對不起前夫的感覺。自己默默守寡十年，這十年的貞潔和煎熬將功虧一簣。她是一個保守的女人，一個傳統的女人。

有很多朋友勸她，她那種保守，傳統的思想總算擱置了一邊，答應再婚。

現在社會上流行着這樣一種婚姻模式，我覺得很適應上了年歲的老人，那就是在一起生活居住，相互照顧，生活費兩人協商，不需要結婚證。日子過的好，繼續過；有一天二人感覺不想在一起生活了，各走各的，沒有怨言，好合好散。我不是婚姻學家，不敢妄加評論。在我的身邊，的的確確生活着很多這樣的家庭。這種模式，我告訴過她，她卻持反對意見。她想找一個受法律保護，全身心給她愛的人。

她的這種想法，沒有超越現實，是一個女人對自己的一種愛護。然而，現實生活不能隨人所願。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想要那張束縛人的結婚證，裏面的原因可以羅列一大堆，雙方子女如何對待老人，老人反過來如何對待對方的子女；財產、住房、就醫等等都是很難辦的事情。這是一個社會問題，我不知道如何做解釋。她是一個很精明的女人，從她那憂傷的眼神裏面，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她説過這樣的話——我會繼續等下去，直到那個願意真心娶我的男人出現。我逗她，再繼續等的話，就變老太婆了。

她告訴我，假如有一天，你在我這個小店買不到香煙的時候，那就是我嫁人了，有了一個安穩的家。

我也告訴她，希望我儘早在這個小店買不到香煙，也是我對你的一種祝福吧。

我們倆都笑了。雖然她這般大的年齡，笑的時候，依然帶着淡淡的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