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觀水散文

一、丹霞山，用大愛命名

丹霞山裸呈着天地大美，屹立在靈氣十足的嶺南，脈脈燃燒着千年的激情。

初登丹霞時，正值粵北的晚春。熙光中的丹霞山通體赤紅，無論滄海桑田如何變化，千年不變的是她的“赤膽忠心”——彤紅色砂礫巖的本色。紅石形變而質不變，體現了她的剛毅稟性；紅石堅貞永恆，呈現了她的高尚氣質。紅石並不絢豔得令人耀眼，霞蔚般的紅，使人看到了她優雅懷柔的風範。紅石奇美絕倫，藴涵着博大精深的玄機。丹霞山有厚德載物的品性，她用慷慨豁達的胸襟，保護着多種珍稀或瀕危的動植物種，守護着良好持續的自然生態環境。

放眼看去，充滿神韻的丹霞山是美的，而且美得自在，美得從容，它靜靜的將山的陽剛和水的陰柔交融揉合，達臻哲學高度的對立與統一、有序與無序的美的境界。你看，方圓近三百平方公里的山體，披掛着茂盛的南亞熱帶常綠林，四季鬱鬱葱葱，蒼翠欲滴，秀色可餐。而丹霞之秀，又主要秀在錦江，一江碧綠的玉液，出自於北面萬頃林海，在丹霞山羣中迂迥南流，一路翠竹夾岸，樹木婆娑，近石倒映，遠山逶迤，富有嶺南調的山村田園掩映其間，古人有詩日：“一水浮青碧，千峯競翠微”，其秀麗之美不亞於中華地域上的其它山水。

“紅塵不到，莫負丹霞。”丹霞山寺邊有這麼一對偈語。丹霞山像極了人，流露着亙古的真性情。看過陽元石與陰元石的人們，應有如我的感同身受，像那首流行歌曲裏傳唱的“心在跳、情在燒。”

像自信的男人一般，那陽元石傲然對着我們，聳立在一片紅光瑞氣的丹崖赤壁之中，如此坦率、如此陽光，高昂，偉岸，又張揚！28米的高度，7米的直徑，充滿血性的活力，如蒼龍出世，沖天而起，傲立穹蒼。無怪乎，當我看到一些老外從峯頂下來時嘴脣一直哆嗦着，想必這絕不是因了恐懼而是震驚，卻是天地大美的力量對他們心魄的視覺衝擊呀！

而陰元石呢，隔着一條錦江與陽元石相對，卻像極了女人的性子，可謂“最是那一低頭的温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她隱藏在深山幽谷中，遲遲不肯露面，任由我們乘船過河，上山爬坡去尋覓。我們在千年古樹下穿行，在崎嶇山道上攀登，在潺潺流淌的山溪邊蜿蜒。待看到那每個人必經的“生命之門”，則連連稱歎天地造出神物。恰如一首詩裏所述的：“幽巖石罅景蕭蕭，喜有陽元伴寂寥，聖哲賢才皆出此，萬般情愛任君描。”

想當真男人，來看丹霞山；要做嬌女人，也來觀丹霞山。你來我往，大家不妨都來瞻仰一番，瞧瞧自己是否夠得上標準。因而，當我從山腳一路上來，就聽到嘖讚語擠滿了山中每一個角落，到處裝滿了姑娘們甜蜜的笑聲，小夥子粗獷的吼叫，老年人藴藉纏語……

聽當地的朋友説，拜謁陽元石時，要在石前許下心願，保證你能兒孫滿堂。這個我倒不太相信，回頭看看先前吵鬧不休的那幫搞怪的年輕人，卻見他們默然面對神山，垂首俯耳，虔誠禮拜，心中估摸正在祈求神山什麼。當再回眸那陽元石時，我的心底倒也慢慢開始昇華起一種奇異的神聖感來。

丹霞山通人性，深知男女兩性間的情愛，是一種精神食糧。

從山頂下來時，我再次感覺到了人與自然的這種和諧聯繫，不由把腳步放慢許多，蜿蜒的山道如綿綿不盡的藤蔓，纏繞着你，牽掛着你，這已是生命之內的一種糾纏，丹霞山已深入每一個人的心魂。

放眼丹霞山上的峯與石，形象百態，似人似獸又似物，栩栩如生，與人的生活意象頗有雷同。不乏峯與石的人文形體背後，都藏有一段段悽美而動人的愛情傳説。相傳很久以前，這裏有一位青年叫阿丹，他勤勞憨厚，一天，被天上的仙女霞女看見了。霞女被阿丹深深吸引住，於是下凡與阿丹結成夫妻，他倆非常恩愛。但是後來被玉帝知道了，命令霞女回到天庭，但霞女拒絕了，於是玉帝龍顏大怒，天上電閃雷鳴的，霞女變成了錦江邊上的巨石美人，阿丹則成了隔江相望的僧帽峯。

愛情至上，無疑是丹霞山的第一屬性。

從這座山上走過來，觸目皆是人間情致。你看，別傳寺附近的“鴛鴦樹”，給芸芸眾生樹立了美好的情愛典範：一顆筆管榕，一顆百日清，兩樹相擁而生，繾綣纏綿，“在地願為連理枝”，你依着我的臂膀，我偎着你的腰，當清風吹過，葉子竊竊私語，彼此傾吐着深深的情愫，纏綿成靈與肉的最佳結合，令人羨慕不已！

“讓痴戀者永遠相愛，永遠年輕，雖非同日生，卻能同時相伴終生。”莫非，這就是這座天下“情山”，向所有紅塵中人表達的心願？

當走過內跨38米的天生“情人橋”，站在海螺峯頂上，我分明看到，長老峯的赤壁上天然地刻着漢字紅“囍”，那是送給新婚的男女深深祝福。你再看，一座山就這麼感性地詮釋了“家”的和諧：“茶壺峯”為飲食男女敬茶，“蠟燭峯”為飲食男女照明，“巴寨峯”為飲食男女安居……丹霞山，無處不閃爍着人性的光輝，是擔得起“天下第一愛情名山”的美名的。

“大家看呀，好紅的豆子！”我和朋友們走着走着，突然指着樹上上星星點點的紅豆驚叫起來，驚喜地拾掇着。不經意時，丹霞山的紅豆已相思漫野，粒粒掛在春天的詩行裏，陽光的夢裏搖曳出萬種別緻的風情。“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朋友説：這小小紅豆，有着深情的故事呢。傳説在古代，山下的村莊裏有位美人，因丈夫死於邊疆，她登上海螺峯翹首遠望，在紅豆樹下痛哭至死。以後紅顏化作春泥，血淚凝成紅豆。從此，人們稱這種樹作“相思樹”，稱紅豆為“相思子”，鮮紅渾圓的紅豆也就成了愛情和友情的信物……傳説故事娓娓道來，不由使得丹霞山蒙上幾份有關愛情的神祕色彩。

而我眼裏的巍巍丹霞，也由此添了幾分性感，幾分柔情，彷彿在毫無做作中，竟不知不覺地成了愛情的主宰。受到這座“情山”魅力的強烈吸引，一些天真温良美麗純潔的情種們放膽來找歸宿，摘幾顆紅豆，扔一路相思，哼幾聲春曲，將跋涉後的疲憊甩進山谷，於温暖的春陽下做一回丹霞春夢，傾耳聽一回日落的光華奏一曲雄渾飄逸的丹霞樂章。

“沒有愛情的生命蒼白如紙，沒有愛情的山嶺不算尊貴。”我的耳邊響過廣東詩人饒遠的這行名句。在回程的路上，我目睹一撥撥穿着婚禮服的新人正往山上趕去，要對着這“情山”上的陰陽兩元石許下海誓山盟，刻下他們幸福的記號。

想來，眾生仰望丹霞山，就是在仰望世間愛情的高度。這正應了傳承千古的名言“人間怎一個情字了得”。

大愛，就是一座名山的情商所在，情商是山的真髓。而名山丹霞，是真正得了大愛的真髓。

一座名山凝結的大愛，是應分與普天下的人們共享的。因而，丹霞山的愛情品牌是無區域的，是屬於世界的。

二、海水，朝我們湧來

城市的人潮湧動，紅綠燈時亮時滅。他們手牽着手，一片心慌。她説，我們多像迷途的羔羊呀。

他説，不，我們是汪洋中的一條船，隨波盪漾。

她説，去看看海吧，我心裏悶得慌，於是，他們踏上了去海邊的路途。

七月流火。我從故鄉來到了這座南方的.城市，像遊魂在蜘蛛網般的街巷穿行，頭髮在熱風中吹散，憂鬱的月光在猙獰的鋼筋水泥叢林中凝固。這是一座缺乏情感的城市。道路上的人們來去匆匆，像一羣忙碌的螞蟻，我行色匆匆，一些塵土已經包圍着我，還有另一些塵土將包圍住我。一輛疾駛的車，一雙骯髒的皮鞋以及一堆閃爍的血是城市給我的意象。我察覺城市裏的人精明的眼珠子轉來轉去，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往口袋裏裝滿鈔票。在這裏，我面對的是斜視的目光，一種帶着寒冷的目光。我知道，自己如何包裝，都不能進入這個城市，畢竟我不能用他們的母語進行交流。我終歸是一個異鄉人，只能永遠是客居者。

我已完全失去自己的語境，不能在故鄉芳草般清香的語言中游刃有餘。在異鄉，我的自信被輕易地粉碎。

他們費了一番周折，來到了久違的海邊。對離家的人來説，只有大海的氣息才能消融內心的孤獨。他們扔掉了行囊和鞋子，裸足在沙灘上奔跑着，歡呼着，身影倒映在水面上，隨着兩朵雲行走。她説，我們多像一對吉卜賽人，如果能以海為家多好。

夜暮四合。晚風徐徐。我的心頭揣着祖母的嘮叨：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故鄉影子在我眼前晃動着，就似窗外閃爍的燈光。祖母説，有一條河流靜靜地流淌着，一兩隻小船輕盈地滑過水麪，蘆葦隨着清風搖曳，在陽光中耀出青色的光芒，鄉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多少年，我的內心總是莫名地起伏着一種潛流，渴望越過故鄉逼仄的四面山戀。而後能像魚一般在水中穿梭，自由呼吸外界的空氣，沐浴陽光和雨露。我開始瘋也般地奔跑，像寓言中的馬匹，追尋着心中那輪太陽。奔跑。奔跑。或許只有奔跑才能抖落心上的重負。就像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永遠上下滾動着石頭，不願停歇。生命的終極意義總在拷問着我。

我的視線伸向遠處，觸及暗夜裏花朵般綻放的城市高杆燈。

憑海臨風。他們相擁着，以大海的喁語熨平內心的傷痕。天上星星眨呀眨。他們想，自己究意是天上的哪兩顆？她為他疊了一隻小紙船。家鄉傳説中可以護佑遊子出入平安的小紙船。

他撫着她的秀髮，聞着她的體香，聽着她的淺唱：小小紙船，小小紙船，載着媽媽的心願，送我去遠航，送我去遠航……

高處。陶醉的夜鶯瞬間已閉上高傲的嘴脣。

我們或許是不甘困守的一代，正漸漸遠離家族的某種希望，註定作一次向生命長河彼岸的跋涉。白雲蒼狗，彈指瞬間。我們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在時空的交錯中飄搖着。無固定的軌跡可循。

我們是塵埃的種子，遍地生根。

我們從來不曾擁有過什麼，但也不願兩手空空。我們的背後總有父輩灼灼的目光。遠遠地，一句家訓神諭般降臨，來自我們降生的地方。

小小的紙船隨海水起伏而去，童謠中的心願隨波淌流。古老的月光穿過霧紗，照着鷗鳥的翅膀熒熒發光。他們相互依偎着，在安祥的夜裏，在輕佛的海風中。

是該許個願了。她説。

每當夜深之時，我總是一不由地憐惜起一隻小鳥。它由於一次小小的失足，落在了我的窗前。它折斷了一隻翅膀，因而君臨我的世界，觸及我的哀愁。

它美麗可人，夾雜着幾絲憂鬱和苦楚。它是如此神祕，不可理喻，像是一個嫻靜的天使。它的眼神流露着一種光輝。它像某種夢境，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她面對大海默默地許着願。嘴脣一張一翕的，露出一副古樸而真實的容顏。

漂泊者永遠漂泊。

泰戈爾説，快出發吧，孩子，那異鄉人正在向你召喚。他接着説，海水正向我們湧來。

海水正向我們湧來。他説，看哪，我們的小船在那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