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的玄想散文

無風的時候，雪下得很飄逸，柔柔婉婉的，彷彿清雅的女子在天地之間回眸淺笑暗羞眉；輕輕的，巧巧的，悠悠的，裊裊的，沒怎麼張狂兒，輕手輕腳、俏模俏樣兒地便用自己的素顏粉粧了大地，讓大地也像她一樣，素面朝天、一派自然地呈現出天生麗質。

當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什麼詞兒來形容它，因為那時候自己對天下的女子還很青澀，心裏總裝着惶恐的逃離感。看到她們和男子不一樣的地方，只在於頭髮長。如果説有感覺，就是她們那長髮在風裏飄飛的時候，總覺得晴絲裊裊在心裏蹭癢。那天，我跟着小舅從紮根淮河岸邊的大舅那兒回家，一路上的雪很美好，很輕盈，也像裊裊晴絲一樣，在我的心裏蹭癢。時令是很冷的，但我那天並沒有覺得冷，因為心裏癢，身心都流轉着酥酥的麻麻的温暖。

如果説單調，現在想來，那時候還真是單調。也許是雪下得很稠的原故，天地之間濛濛的，村莊和樹木都不清晰。因為無風，村莊裏，不論是黑的草屋，還是紅的瓦房，都被雪覆蓋了；也因為無風，樹的枝枝丫丫上也堆上了雪，那被秋和冬剝蝕了青春的的樹木，那被秋和冬熬得愁到乾枯黑瘦的樹木，在雪裏，雖然依舊無語，但畢竟披了素裝，便模糊在天地間，給人一種即將重生的混沌感。溝溝坎坎都被粉嘟嘟的雪掩飾了，連水，小溝小渠、小池小塘，再也見不到那藍汪汪的水，水在雪下面，不知道有多愜意呢！於是，我就很驚詫於雪的魄力了。

還讓我驚詫的，是面積寬廣的湖裏面的水。當地的人管那湖叫堰，我不知道為什麼叫它堰，是不是堰比湖大。大舅則告訴我，堰就是湖，湖就是堰，沒啥講究的。又問他為什麼叫黑堰。大舅告訴我，因為它黑麼。可是，我從來沒覺得那堰有多麼黑，因為不論是春夏秋冬，只要去大舅家，都會到堰里拉網捕魚，但不論什麼時候、什麼季節，都覺得那水很藍，即使是夏天，暴雨橫掠後，它依舊藍，後來讀過白居易的《憶江南》，他感歎道：“春來江水綠如藍。”而我，有時想起黑堰時，便感歎，“時時湖水綠如藍”哪！少年的那一個下雪天，當我從堰邊經過，那一堰的水更是讓我感歎、讓我驚詫了。因為水面大，雪再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本去掩蓋它，天地四周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那水便顯得越發的藍了。那藍不是湖藍，而是花青，釅釅的，藍得彷彿有些沉澱着黑色了，彷彿裏面深藏着很多幽靈，安靜地酣睡着，不知做着多少幽深而純淨的夢。水面平滑如鏡，讓人想去照一照自省；又如一幅鋼藍色的柔滑的綢緞平鋪在那裏，讓人想躺到上面沉沉睡去，做一個無比潔淨的夢。那一刻，我站在堰邊無以言表，而天地，同樣也很無以言表，只有白的雪在飄，一片一片的，無數片無數片的，都悠然地下落，落進水的眼，一瞬間，白的雪便被染藍染黑了，由白色精靈變成為水之魂。而在這天地混沌一片的時候，只有這水的眼，黑亮地、安靜地睜着，清醒地、深切地看着天堂。

那一時刻，我才明白，這裏的人們為什麼叫它黑堰了。那一時刻，我也才明白，從這水裏捕上來的魚兒為什麼那麼肥美了。這堰裏的魚，不論是鯉魚、草魚、花鰱，還是黃魚、鮎魚、鯽魚……樣樣都是那麼鮮美呀！正是它們，誘惑着少年的我，不怕路途遙遠，只要有機會，就會來大舅這裏，就會來堰里拉網捕魚。那時候，一想到堰裏的魚，心裏便會生出一縷癢，牽着我來到淮河邊。後來我明白了，什麼樣的樹兒結什麼樣果，什麼樣的水兒養什麼樣的魚，這黑水，就該養出這麼肥鮮的魚，因為它純淨，它甜美！

現在，有時候，還會去大舅那兒，還會去淮河邊，還會去看一看那黑堰。然而，今天的黑堰已經不是少年時的黑堰了。那時候，黑堰裏的水黑得發亮，黑得透明，黑得幽雅，因為它黑得純潔。而現在，黑堰裏的水是真黑了，不發亮了，不透明瞭，不幽雅了，因為它不純潔了，它黑了。心變黑了，就有了臭味，就再也養不了魚了。從此，我便少了少年時的口福；從此，雪落進黑堰，不再是水之魂，而成為水之鬼；從此，我便對黑堰真的厭了！

後來，我到了全國不少地方，見到了不少像現在黑堰這樣黑的水，為此，我感到抑鬱，我不知道，這些水變黑，是天心，是水心，還是人心？

曾經看過兩部取名為《黑水》的電影，一部是國內的，講的是國小教師江淑蘭狀告明星企業興榮印染廠，因為她的丈夫飲用被它污染過的水後患癌症去世。電影看後讓人戰慄，假如有一天，自己喝了這黑的.水，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呢？又假如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水都變成這樣黑的水，那麼，我們又靠什麼養活我們自己呢？

後來又看到一部電影，由澳大利亞拍攝，情節是這樣的，Grace和他男友Adam、妹妹Lee在澳大利亞北部度假,他們決定和他們的導遊Jim一起坐船出遊。在他們漂進紅樹林沼澤地的時候船突然翻了，同時Jim也失蹤了。他們遭到鱷魚的攻擊，Adam將Grace拖到一棵樹旁的安全地區時，Lee正趴在倒扣在水裏的船頂部。Adam和Grace奮力想解救Lee，但是船牢牢的被樹卡住了。他們被困在沼澤地裏束手無策，好好的度假卻淪落到現在要掙扎着求生存。他們必須躲避開吃人的鱷魚，收回他們的船，並坐船活着回去。……

故事是很驚悚的。但在為幾個年輕人的安危揪心之餘，更讓我揪心的是，假如這沼澤地裏的水變成了黑水，連鱷魚都無法生存，那麼，那麼，那麼……那麼，我真的真的想不出結果來了！

於是我無語，天地怎麼跟我一樣，也無語！

現在，潔白的雪少了，小了，有時候，一個冬天都見不到它的蹤影。因此，總是讓我想起少年時的雪景。

想起少年時的雪景，便會不知不覺地想起少年時的黑堰和少年時的黑水！想起的時候，心中不癢，心裏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