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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遊記散文

文學1.96W

名家遊記散文總是能折射出不一樣的意境,接下來由小編為大家整理了名家遊記散文,希望對大家能有所幫助!

名家遊記散文

  篇一:遊了三個湖

這回到南方去,遊了三個湖。在南京,遊玄武湖,到了無錫,當然要望望太湖,到了杭州,不用説,四天的盤桓離不了西湖。我跟這三個湖都不是初相識,跟西湖尤其熟,可是這回只是浮光掠影地看看,寫不成名副其實的遊記,只能隨便談一點兒。

首先要説的,玄武湖和西湖都疏浚了。西湖的疏浚工程,做的五年的計劃,今年4月初開頭,聽説要爭取三年完成,每天挖泥船軋軋軋地響着,連在鏈條上的兜兒一兜兜地把長遠沉在湖底裏的黑泥挖起來。玄武湖要疏浚,為的是恢復湖面的面積,湖面原先讓淤泥和湖草佔去太多了。湖面寬了,遊人划船才覺得舒暢,望出去心裏也開朗,又可以增多魚產。湖水寬廣,魚自然長得多了。西湖要疏浚,主要為的是調節杭州城的氣候。杭州城到夏天,熱得相當厲害,西湖的水深了,多蓄一點兒熱,岸上就可以少熱一點兒。這些個都是顧到居民的利益。顧到居民的利益,在從前,哪兒有這回事?只有現在的政權,人民自己的政權,才當做頭等重要的事兒,在不妨礙國家社會主義工業化的前提之下,非儘可能來辦不可。聽説,玄武湖平均挖深半公尺以上,西湖準備平均挖深一公尺。

其次要説的,三個湖上都建立了療養院——工人療養院或者機關幹部療養院。玄武湖的翠洲有一所工人療養院,太湖、西湖邊上到底有幾所療養院,我也説不清。我只訪問了太湖邊中犢山的工人療養院。在從前,賣力氣淌汗水的工人哪有療養的份兒?害了病還不是咬緊牙關帶病做活,直到真個掙扎不了,跟工作、生命一齊分手?至於休養,那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兒,休養等於放下手裏的活閒着,放下手裏的活閒着,不是連吃不飽肚子的一口飯也沒有着落了嗎?只有現在這時代,人民當了家,知道珍愛創造種種財富的夥伴,才要他們療養,而且在風景挺好、氣候挺適宜的所在給他們建立療養院。以前人有句詩道,“天下名山僧佔多”。咱們可以套用這一句的意思説,目前雖然還沒做到,往後一定會做到,凡是風景挺好、氣候挺適宜的所在,療養院全得佔。僧佔名山該不該,固然是個問題,療養院佔好所在,那可絕對地該。

又其次要説的,在這三個湖邊上走走,到處都顯得整潔。花草栽得整齊,樹木經過修剪,大道小道全掃得千乾淨淨,在最容易忽略的犄角里或者屋背後也沒有一點兒垃圾。這不只是三個湖邊這樣,可以説哪兒都一樣。北京的中山公園、北海公園不是這樣嗎?撇開園林、風景區不説,咱們所到的地方雖然不一定栽花草,種樹木,不是也都乾乾淨淨,叫你剝個橘子吃也不好意思把橘皮隨便往地上扔嗎?就一方面看,整潔是普遍現象,不足為奇。就另一方面看,可就大大值得注意。做到那樣整潔決不是少數幾個人的事兒。固然,管事的人如栽花的,修樹的,掃地的,他們的勤勞不能缺少,整潔是他們的功績。可是,保持他們的功績,不讓他們的功績一會兒改了樣,那就大家有份,凡是在那裏、到那裏的人都有份。你栽得整齊,我隨便亂踩,不就改了樣嗎?你掃得乾淨,我嗑瓜子亂吐瓜子皮,不就改了樣嗎?必須大家不那麼亂來,才能保持經常的整潔。解放以來屬於移風易俗的事項很不少,我想,這該是其中的一項。回想過去時代,凡是遊覽地方、公共場所,往往一片凌亂,一團 骯髒,那種情形永遠過去了,咱們從“愛護公共財物”的公德出發,已經養成了到哪兒都保持整潔的習慣。

現在談談這回遊覽的印象。出玄武門,走了一段堤岸,在岸左邊上小划子。那是上午九點光景,一帶城牆受着晴光,在湖面和藍天之間劃一道界限。我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頭一次遊西湖,那時候杭州靠西湖的城牆還沒拆,在西湖裏朝東看,正像在玄武湖裏朝西看一樣,一帶城牆分開湖和天。當初築城牆當然為的防禦,可是就靠城的湖來説,城牆好比園林裏的迴廊,起掩蔽的作用。迴廊那一邊的種種好景緻,亭台樓館,花塢假山,遊人全看過了,從迴廊的月洞門走出來,瞧見前面別有一番境界,禁不住喊一聲“妙”,遊興益發旺盛起來。再就回廊這一邊説,把這一邊、那一邊的景緻合在一塊兒看也許太繁複了,有一道迴廊隔着,讓一部分景緻留在想象之中,才見得繁簡適當,可以從容應接。這是園林裏修迴廊的妙用。湖邊的城牆幾乎跟迴廊完全相仿。所以西湖邊的城牆要是不拆,遊人無論從湖上看東岸或是從城裏出來看湖上,就會感覺另外一種味道,跟現在感覺的大不相同。我也不是説西湖邊的城牆拆壞了。湖濱一併排是第一公園至第六公園,公園東面隔着馬路,一帶相當齊整的市房,這看起來雖然繁複些兒,可是照構圖的道理説,還成個整體,不致流於瑣碎,因而並不傷美。再説,成個整體也就起迴廊的作用。然而玄武湖邊的城牆,要是有人主張把它拆了,我就不贊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城牆的線條,那城牆的色澤,跟玄武湖的湖光、紫金山覆舟山的山色配合在一起,非常調和,看來挺舒服,換個樣兒就不夠味兒了。

這回望太湖,在無錫黿頭渚,又在黿頭渚附近的湖面上打了個轉,坐的小汽輪。黿頭渚在太湖的北邊,是突出湖面的一些巖石,佈置着曲徑蹬道,迴廊荷池,叢林花圃,亭榭樓館,還有兩座小小的僧院。整個黿頭渚就是個園林,可是比一般園林自然得多,何況又有浩渺無際的太湖做它的前景。在沿湖的石上坐下,聽湖波拍岸,挺單調,可是有韻律,彷彿覺得這就是所謂靜趣。南望馬跡山,只像山水畫上用不太淡的墨水塗上的一抹。我小時候,蘇州城裏賣芋頭的往往喊“馬跡山芋艿”。抗日戰爭時期,馬跡山是游擊隊的根據地。向來説太湖七十二峯,據説實際不止此數。多數山峯比馬跡山更淡,像是畫家蘸着淡墨水在紙面上帶這麼一筆而已。至於我從前到過的滿山果園的東山,石勢雄奇的西山,都在湖的南半部,全不見一絲影兒。太湖上漁民很多,可是湖面太寬闊了,漁船並不多見,只見黿頭渚的左前方停着五六隻。風輕輕地吹動桅杆上的繩索,此外別無動靜。大概這不是適宜打魚的時候。太陽漸漸升高,照得湖面一片銀亮。碧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若有若無的薄雲。要是天氣不好,風急浪湧,就會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色。從前人描寫洞庭湖、鄱陽湖,往往就不同的氣候、時令着筆,反映出外界現象跟主觀情緒的關係。畫家也一樣,風雨晦明,雲霞出沒,都要研究那光和影的變化,憑畫筆描繪下來,從這裏頭就表達出自己的情感。在太湖邊作較長時期的流連,即使不寫什麼文章,不畫什麼畫,精神上一定會得到若干無形的補益。可惜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能有兩三個鐘頭的勾留。

剛看過太湖,再來看西湖,就有這麼個感覺,西湖不免小了些兒,什麼東西都捱得近了些兒。從這一邊看那一邊,岸灘,房屋,林木,全都清清楚楚,沒有太湖那種開闊浩渺的感覺。除了湖東岸沒有山,三面的山全像是直站到湖邊,又沒有襯托在背後的遠山。於是來了個總的印象:西湖彷彿是盆景。換句話説,有點兒小擺設的味道。這不是給西湖下貶辭,只是直説這回的感覺罷了。而且盆景也不壞,只要佈局得宜。再説,從稍微遠一點兒的地點看全局,才覺得像個盆景,要是身在湖上或是湖邊的某一個所在,咱們就成了盆景裏的小泥人兒,也就沒有像個盆景的感覺了。

湖上那些舊遊之地都去看看,像學生温 習 舊課似的。最感覺舒坦的是蘇堤。堤岸正在加寬,拿挖起來的泥壅一點兒在那兒,鞏固沿岸的樹根。樹栽成四行,每邊兩行,是柳樹、槐樹、法國梧桐之類,中間一條寬闊的馬路。妙在四行樹接葉交 柯,把蘇堤籠成一條綠蔭掩蓋的巷子,掩蓋而絕不叫人覺得氣悶,外湖和裏湖從錯落有致的枝葉間望去,似乎時時在變換樣兒。在這條綠蔭的巷子裏騎自行車該是一種愉快。散步當然也挺合適,不論是獨個兒、少數幾個人還是成羣結隊。以前好多回經過蘇堤,似乎都不如這一回,這一回所以覺得好,就在乎樹補齊了而且長大了。

靈隱也去了。四十多年前頭一回到靈隱就覺得那裏可愛,以後每到一回杭州總得去靈隱,一直保持着對那裏的好感。一進山門就望見對面的飛來峯,走到峯下向右拐彎,通過春淙亭,佳境就在眼前展開。左邊是飛來峯的側面,不説那些就山石雕成的佛像,就連那山石的凹凸、俯仰、向背,也似乎全是名手雕出來的。石縫裏長出些高高矮矮的樹木,蒼翠,茂密,姿態不一,又給山石添上點綴。沿峯腳是一道泉流;從西往東,水大時候急急忙忙,水小時候從從容容,泉聲就有宏細疾徐的分別。道跟泉流平行。道左邊先是壑雷亭,後是冷泉亭,在亭子裏坐,抬頭可以看飛來峯,低頭可以看冷泉。道右邊是靈隱寺的圍牆,淡黃顏色。道上多的是大樹,又大又高,説“參天”當然嫌誇張,可真做到了“蔭天蔽日”。暑天到那裏,不用説,頓覺清涼;就是旁的時候去,也會感覺“身在畫圖中”,自己跟周圍的環境融和一氣,挺心曠神怡的。靈隱的可愛,我以為就在這個地方。道上走走,亭子裏坐坐,看看山石,聽聽泉聲,夠了,享受了靈隱了。寺裏頭去不去,那倒無關緊要。

這回在靈隱道上大樹下走,又想起常常想起的那個意思。我想,無論什麼地方,尤其在風景區,高大的`樹是寶貝。除了地理學、衞生學方面的好處而外,高大的樹又是觀賞的對象,引起人們的喜悦不比一叢牡丹、一池荷花差,有時還要勝過幾分。樹冠和枝幹的姿態,這些姿態所表現的性格,往往很耐人尋味。辨出意味來的時候,咱們或者説它“如畫”,或者説它“入畫”,這等於説它差不多是美術家的創作。高大的樹不一定都“如畫”“入畫”,可是可以修剪,從審美觀點來斟酌。一般大樹不比那些灌木和果樹,經過人工修剪的不多,風吹斷了枝,蟲蛀壞了幹,倒是常有的事,那是自然的修剪,未必合乎審美觀點。我的意思,風景區的大樹得請美術家鑑定,哪些不用修剪,哪些應該修剪。凡是應該修剪的,動手的時候要遵從美術家的指點,惟有美術家才能就樹的本身看,就樹跟環境的照應配合看,決定怎麼樣叫它“如畫”“入畫”。我把這個意思寫在這裏,希望風景區的管理機關考慮,也希望美術家注意。我總覺得美術家為滿足人民文化生活的要求,不但要在畫幅上用功,還得擴大範圍,對生活環境的佈置安排也費一份心思,加入一份勞力,讓環境跟畫幅上的創作同樣地美——這裏説的修剪大樹就是其中一個項目。

  篇二:劉白羽·長江三日

十一月十七日

霧籠罩着江面,氣象森嚴。十二時,"江津"號啟碇順流而下了。在長江與嘉陵江匯合後,江面突然開闊,天穹頓覺低垂。濃濃的黃霧,漸漸把重慶隱去。一刻鐘後,船又在兩面碧森森的懸崖陡壁之間的狹窄的江面上行駛了。

你看那急速漂流的波濤一起一伏,真是"眾水會萬涪,瞿塘爭一門"。而兩三木船,卻齊整的搖動着兩排木槳,象鳥兒扇動着翅膀,正在逆流而上。我想到李白、杜甫在那遙遠的年代,以一葉扁舟,搏浪急進,該是多少雄偉的搏鬥,會激發詩人多少瑰麗的詩思啊!……不久,江面更開朗遼闊了。兩條大江,驟然相見,歡騰擁抱,激起雲霧迷濛,波濤沸蕩,至此似乎稍為平定,水天極目之處,灰濛濛的遠山展開一卷清淡的水墨畫。

從長江上順流而下,這一心願真不知從何時就在心中紮下根。子,年幼時讀"大江東去……"讀"兩岸猿聲……"輒心嚮往之。後來,聽説長江發源於一片冰川,春天的冰川上佈滿奇異豔麗的雪蓮,而長江在那兒不過是一泓清溪;可是當你看到它那奔騰叫嘯,如萬瀑懸空,砰然萬里,就不免在神祕氣氛的"童話世界"上又塗了一層英雄光彩。後來,我兩次到重慶,兩次登枇杷山看江上夜景,從萬家燈光、燦爛星海之中,辨認航船上緩緩浮動而去的燈火,多想隨那驚濤駭浪,直赴瞿塘,直下荊門呀。但親身領略一下長江風景,直到這次才實現。因此,這一回在"江津"號上,正如我在第二天寫的一封信中所説:

"這兩大,整天我都在休息室裏,透過玻璃窗,觀望着三峽。昨天整日都在朦朧的霧罩之中。今天卻陽光一片。這莊嚴秀麗氣象萬千的長江真是美極了。"

下午三時,天轉開朗。長江兩岸,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都是雄偉的山峯,蒼松翠竹綠茸茸的遮了一層繡幕。近岸陡壁上,背纖的縴夫歷歷可見。你向前看,前面羣山在江流浩蕩之中,則依然為霧籠罩,不過霧不象早晨那樣濃,那樣黃,而呈乳白色了。現在是"枯水季節",江中突然露出一塊黑色礁石,一片黃色淺灘,船常常在很狹窄的兩面航標之間迂迴前進,順流駛下。山愈聚愈多,漸漸暮靄低垂了,漸漸進入黃昏了,紅綠標燈漸次閃光,而蒼翠的山巒模糊為一片灰色。

當我正為夜色降臨而惋借的時候,黑夜裏的長江卻向我展開另外一種魅力。開始是,這裏一星燈火,那兒一簇燈火,好象長江在對你眨着眼睛。而一會兒又是漆黑一片,你從船身微微的盪漾中感到波濤正在翻滾沸騰。一派特別雄偉的景象,出現在深宵。我一個人走到甲板上,這時江風獵獵,上下前後,一片黑森森的,而無數道強烈的探照燈光,從船頂上射向江面,天空江上一片雲霧迷濛,電光閃閃,風聲水聲,不但使人深深體會到"高江急峽雷霆鬥"的赫赫聲勢,而且你覺得你自己和大自然是那樣貼近,就象整個宇宙,都羅列在你的胸前。水天,風霧,渾然融為一體,好象不是一隻船,而是你自己正在和江流搏鬥而前。"曙光就在前面,我們應當努力。"這時一種莊嚴而又美好的情感充溢我的心靈,我覺得這是我所經歷的大時代突然一下集中地體現在這奔騰的長江之上。是的,我們的全部生活不就是這樣戰鬥、航進、穿過黑夜走向黎明的嗎?現在,船上的人都已酣睡,整個世界也都在安眠,而駕駛室上露出一片寧靜的燈光。想一想,掌握住舵輪,透過閃閃電炬,從驚濤駭浪之中尋到一條破浪前進的途徑,這是多麼豪邁的生活啊!我們的哲學是革命的哲學,我們的詩歌是戰鬥的詩歌,正因為這樣我們的生活是最美的生活。列寧有一句話説得好極了:"前進吧!這是多麼好啊!這才是生活啊!"……"江津"號昂奮而深沉的鳴響着汽笛向前方航進。

十一月十八日

在信中,我這樣敍説:"這一天,我象在一支雄偉而瑰麗的交響樂中飛翔。我在海洋上遠航過,我在天空上飛行過,但在我們的母親河流長江上,第一次,為這樣一種大自然的威力所吸攝了。"

朦朧中聽見廣播到奉節。停泊時天已微明。起來看了一下,峯巒剛剛從黑夜中顯露出一片灰濛濛的輪廓。啟碇續行,我到休息室裏來,只見前邊兩面懸崖絕壁,中間一條狹狹的江面,已進入瞿塘峽了。江隨壁轉,前面天空上露出一片金色陽光,象橫着一條金帶,其餘天空各處還是雲海茫茫。瞿塘峽口上,為三峽最險處,杜甫《夔州歌》雲:"白帝高為三峽鎮,瞿塘險過百牢關。"古時歌謠説:"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灩澦大如猴,瞿塘不可遊;灩澦大如龜,瞿塘不可回;灩澦大如象,瞿塘不可上。"這灩澦堆指的是一堆黑色巨礁。它對準峽口。萬水奔騰一衝進峽口,便直奔巨礁而來。你可想象得到那真是雷霆萬鈞,船如離弦之箭,稍差分釐,便撞得個粉碎。現在,這巨礁,早已炸掉。不過,瞿塘峽中,激流澎湃,濤如雷鳴,江面形成無數遊渦,船從漩渦中衝過,只聽得一片嘩啦啦的水聲。過了八公里的瞿塘峽,烏沉沉的雲霧,突然隱去,峽頂上一道藍天,浮着幾小片金色浮雲,一注陽光象閃電樣落在左邊峭壁上。右面峯頂上一片白雲象白銀片樣發亮了,但陽光還沒有降臨。這時,遠遠前方,無數層巒疊嶂之上,迷濛雲霧之中,忽然出現一團紅霧,你看,繹紫色的山峯,襯托着這一團霧,真美極了。就象那深谷之中向上反射出紅色寶石的閃光,令人彷彿進入了神話境界。這時,你朝江流上望去,也是色彩繽紛:兩面巨巖,倒影如墨;中間曲曲折忻,卻象有一條閃光的道路,上面蕩着細碎的波光;近處山巒,則碧綠如翡翠。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前面那團紅霧更紅更亮了。船越駛越近,漸漸看清有一高峯亭亭筆立於紅霧之中,漸漸看清那紅霧原來是千萬道強烈的陽光。八點二十分,我們來到這一片晴朗的金黃色朝陽之中。

抬頭望處,已到巫山。上面陽光垂照下來,下面濃霧滾湧上去,雲蒸霞蔚,頗為壯觀。剛從遠處看到那個筆直的山峯,就站在巫峽口上,山如斧削,雋秀炯挪,人們告訴我這就是巫山十二峯的第一峯,它彷彿在招呼上游來的客人説:"你看,這就是巫山巫峽了。""江津"號緊貼山腳,進入峽口。紅通通的陽光恰在此時射進玻璃廳中,照在我的臉上。峽中,強烈的陽光與乳白色雲霧交織一處,數步之隔,這邊是陽光,那邊是雲霧,真是神妙莫測。幾隻木船從下游上來,帆篷給陽光照的象透明的白色羽翼,山峽卻越來越狹,前面兩山對峙,看去連一扇大門那麼寬也沒有,而門外,完全是白霧。

八點五十分,滿船人,都在仰頭觀望。我也跑到甲板上來,看到萬仞高峯之巔,有一細石聳立如一人對江而望,那就是充滿神奇縹緲傳説的美女峯了。據説一個漁人在江中打魚,突遇狂風暴雨,船覆滅頂,他的妻子抱了小孩從峯頂眺望,盼他回來,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他終未回來,而她卻依然不顧晨昏,不顧風雨,站在那兒等候着他至今還在那兒等着呢!……

如果説瞿塘峽象一道閘門,那麼巫峽簡直象江上一條迂迴曲折的畫廊。船隨山勢左一彎,右一轉,每一曲,每一折,都向你展開一幅絕好的風景畫。兩岸山勢奇絕,連綿不斷,巫山十二峯,各峯有各峯的姿態,人們給它們以很高的美的評價和命名,顯然使我們的江山增加了詩意,而詩意又是變化無窮的。突然是深灰色石巖從高空直垂而下浸入江心,令人想到一個巨大的驚歎號;突然是綠茸茸草阪,象一支充滿幽情的樂曲;特別好看的是懸巖上那一堆堆給秋霜染得紅豔豔的野草,簡直象是滿山杜鵑了,峽急江陡,江面佈滿大大小小漩渦,船隻能緩緩行進,象一個在叢山峻嶺之間慢步前行的旅人。但這正好使遠方來的人,有充裕時間欣賞這莽莽蒼蒼、浩浩蕩蕩長江上大自然的壯美。蒼鷹在高峽上盤旋,江濤追隨着山巒激盪,山影雲影,日光水光,交織成一片。

十點,江面漸趨廣闊,急流穩渡,穿過了巫峽。十點十五分至巴東,已入湖北境。十點半到牛口,江浪洶湧,把船推在浪頭上,搖擺着前進。江流剛奔出巫峽,還沒來得及喘息,卻又衝入第三峽西陵峽了。

西陵峽比較寬闊,但是江流至此變得特別兇惡,處處是急流,處處是險灘。船一下象流星隨着怒濤衝去,一下又繞着險灘迂迴浮進。最著名的三個險灘是:泄灘、青灘和崆嶺灘。初下泄灘,你看着那萬馬奔騰的江水會突然感到江水簡直是在旋轉不前,一千個、一萬個漩渦,使得"江津"號劇烈震動起來。這一節江流雖險,卻流傳着無數優美的傳説。十一點十五分到姊歸。據袁崧《宜都山川記》載:姊歸是屈原故鄉,是楚子熊繹建國之地。後來屈原被流放到汨羅江,死在那裏。民間流傳着:屈大夫死日,有人在汨羅江畔,看見他峨冠博帶,美髯白皙,騎一匹白馬飄然而去。又傳説:屈原死後,被一大魚馱回姊歸,終於從流放之地迴歸楚國。這一切初聽起來過於神奇怪誕,卻正反映了人民對屈原的無限懷念之情。

姊歸正面有一大片鐵青色礁石,森然聳立江面,經過很長一段急流繞過泄灘。在最急峻的地方,"江津"號用盡全副精力,戰抖着,震顫着前進。急流剛剛滾過,看見前面有一奇峯突起,江身沿着這山峯右面駛去,山峯左面卻又出現一道河流,原來這就是王昭君誕生地香溪,它一下就令人記起杜甫的詩:"羣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我們遙望了一下香溪,船便沿着山峯進入一道無比險峻的長峽兵書寶劍峽。這兒完全是一條窄巷,我到船頭上,仰頭上望,只見黃石碧巖,高與天齊,再駛行一段就到了青灘。江面陡然下降,波濤洶湧,浪花四濺,當你還沒來得及仔細觀看,船已象箭一樣迅速飛下,巨浪為船頭劈開,旋卷着,合在一起,一下又激盪開去。江水象滾沸了一樣,到處是泡沫,到處是浪花。船上的同志指着巖上一片鄉鎮告我:"長江航船上很多領航人都出生在這兒……每隻木船要想渡過青灘,都得請這兒的人引領過去。"這時我正注視着一隻逆流而上的木船,看起這青灘的聲勢十分嚇人,但人從洶湧浪濤中掌握了一條前進途徑,也就戰勝了大自然了。

中午,我們來到了崆嶺灘眼前,長江上的人都知道:"泄灘青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可見其兇險了。眼看一片灰色石礁佈滿水面,"江津"號卻拋錨停泊了。原來崆嶺灘一條狹窄航道只能過一隻船,這時有一隻江輪正在上行,我們只好等下來。誰知竟等了那麼久,可見那上行的船隻是如何小心翼翼了。當我們駛下崆嶺灘時,果然是一片亂石林立,我們簡直不象在浩蕩的長江上,而是在蒼莽的叢林中找尋小徑跋涉前進了。

十一月十九日

早晨,一片通紅的陽光,把平靜的江水照得象玻璃一樣發亮。長江三日,千姿萬態,現在已不是前天那樣大霧迷濛,也不是昨天"巫山巫峽色蕭森",而是:"楚地闊無邊,蒼茫萬頃連"了。長江在穿過長峽之後,現在變得如此寧靜,就象剛剛誕生過嬰兒的年輕母親一樣安詳慈愛。天光水色真是柔和極了。江水象微微拂動的絲綢,有兩隻雪白的鷗鳥緩緩地和"江津"號平行飛進,水天極目之處,凝成一種透明的薄霧,一簇一簇船帆,就象一束一束雪白的花朵在藍天下閃光。

在這樣一天,江輪上非常寧靜的一日,我把我全身心沉浸在"紅色的羅莎"盧森堡的《獄中書簡》中。

這個在一九一八年德國無產階級革命中最堅定的領袖,我從她的信中,感到一個偉大革命家思想的光芒和胸懷的温暖,突破鐵窗鐐銬,而閃耀在人間,你看,這一頁:

雨點輕柔而均勻地灑落在樹葉上,紫紅的閃電一次又一次地在鉛灰色中閃耀,遙遠處,隆隆的雷聲象洶湧澎湃的海濤餘波似地不斷滾滾傳來。在這一切陰霾慘淡的情景中,突然間一隻夜鶯在我窗前的一株楓樹上叫起來了!在雨中,閃電中,隆隆的雷聲中,夜鶯啼叫得象是一隻清脆的銀鈴,它歌唱得如醉如痴,它要壓倒雷聲,唱亮昏暗……

昨晚九點左右,我還看到壯麗的一幕,我從我的沙發上發現映在窗玻璃上的玫瑰色的返照,這使我非常驚異,因為天空完全是灰色的。我跑到窗前,着了迷似的站在那裏。在一色灰沉沉的天空上,東方湧現出一塊巨大的、美麗得人間少有的玫瑰色的雲彩,它與一切分隔開,孤零零地浮在那裏,看起來象是一個微笑,象是來自陌生的遠方的一個問候。我如釋重負地長吁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把雙手伸向這幅富有魅力的圖畫。有了這樣的顏色,這樣的形象,然後生活才美妙,才有價值,不是嗎?我用目光飽餐這幅光輝燦爛的圖畫,把這幅圖畫的每一線玫瑰色的霞光都吞嚥下去,直到我突然禁不住笑起自己來。天哪,天空啊,雲彩啊,以及整個生命的美並不只存在於佛龍克①,用得着我來跟它們告別?不,它們會跟着我走的,不論我到哪兒 ,只要我活着,天空、雲彩和生命的美會跟我同在。

"江津"號在平靜的浪花中緩緩駛行。我讀着書,一種非常珍貴的感情滲透我的全身。 我必須立刻把它寫下來,我願意把它寫在這奔騰叫嘯、而又安靜温柔的長江一起,因為它使我聯想到我前天想到的"戰鬥航進穿過黑夜走向黎明"的想象,過去,多少人,從他們艱鉅戰鬥中想望着一個美好的明天呀!而當我承受着象今天這樣燦爛的陽光和清麗的景色時,我不能不意識到,今天我們整個大地,所吐露出來的那一種芬芳、寧馨的呼吸,這社會主義生活的呼吸,正是全世界上,不管在亞洲還是在歐洲,在美洲還是在非洲,一切先驅者的血液,凝聚起來,而發射出來的最自由最強大的光輝。我讀完了《獄中書簡》,一輪落日那樣圓,那樣大,象鮮紅的珊瑚球一樣,把整個江面籠罩在一脈淡淡的紅光中,面前象有一種細細的絲幕柔和地、輕悄地撒落下來。

最後讓我從我自己的一封信中抄下一段,來結束這一日吧:

夜間,九時餘從前面漆黑的夜幕中,看見很小很小几點亮光。人們指給我那就是長江大橋,"江津"號穩穩地向武漢駛近。從這以後,我一直站在船上眺望,漸漸的漸漸的看出那整整齊齊的一排象橫串起來的珍珠,在熠熠閃亮。我看着,我覺得在這遼闊無邊的大江之上,這正是我們獻給我們母親河流的一頂珍珠冠呀!……再前進,江上無數藍的、白的、紅的、綠的燈光,拖着長長倒影在浮動,那是無數船隻在航行,而那由一顆顆珍珠畫出的大橋的輪廓,完全象升在雲端裏一樣,高聳空中,而橋那面,燈光稠密的簡直象是燦爛的金河,那是什麼?仔細分辨,原來是武漢兩岸的億萬燈光。當我們的"江津"號,嘹亮地向武漢市發出致敬歡呼的聲音時,我心中升起一種莊嚴的情感,看一看!我們創造的新世界有多麼燦爛吧!……

標籤:遊記 名家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