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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討詩詞裏的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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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其實是作詩的好題材。考試本身當然比較枯燥,沒有什麼詩意,但科舉給命運帶來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則使人心潮湧動,情緒滿懷,不禁揮毫賦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是登科者洋溢的喜悦。科舉是出好詩的,可惜現代的文學史家很少從這個角度着眼。清代徐鬆的《登科記考》最後一卷輯錄了不少吟詠科舉的唐詩,細讀中能體會當時科舉的具體情形,堪作詩史。“詩”作為“史”的好處是不僅能紀事,還能保存當事人生動鮮活的情感。古人的情感也應該看作是一種珍貴的史料,一種真切的史證。

探討詩詞裏的科舉

科舉確實有戲劇性甚至傳奇性,充滿奇蹟,使人生驟然間根本改變,宛如童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古語頗傳其神。方乾的詩寫道:“半日功夫舉世名。”“半日”與“舉世”的對比使這種戲劇性非常強烈。薛逢詩曰:“正憐日暖雲飄路,何處宴風滿衣。”失意的徘徊迷茫與得志的精神抖擻就在瞬間切換。這些詩句渲染功名、飲宴之類的虛榮浮華當然不太好,但所折射出的人生變遷的強度卻真實可感。這種變遷充滿刺激,甚至可以説很激動人心,給社會生活注入了相當的活力。或許這正是科舉制度長具魅力的一個重要原因。《唐語林》記載唐宣宗“愛羨進士”,見朝臣就問是不是科舉出身,聽見説是就高興,會追問當時考的什麼詩,考官是誰,並“嘗于禁中題‘鄉貢進士李道龍’”。連皇帝都“愛羨進士”,自己想當進士,説明科舉實在是人生的一種高峯體驗。

科舉不是簡單的人生變遷,它還是一種社會流動。草根階層能通過科舉上升為政治精英,後來殿試常用的諮語“多士來自田間”並非虛言。岑參有送人擢第後回鄉拜親的詩:“橘懷三個去,桂折一枝將”;“江村人事少,時作捕魚郎。”這個擢第者大約就是個農家子。錢起也有送人及第還家的詩:“借問還家何處好,玉人含笑下機迎。”這説的也是耕織之家。劉駕《送人及第東歸》中有句:“歸程不淹留,指期到田園。香醪四鄰熟,霜橘千株繁。肯憶長安夜,論詩風雪寒。”荒村與都城、務農與論詩、鄉鄰與宮殿可以相通達,科舉制度帶來的政治局面是驚人的。這種社會流動不僅使朝廷能在遼闊的視野下真正選出賢才,能使底層社會的`知識與體驗進入高層政治,同時也使大多數人都覺得有出路、有希望,心情平順,不會有被拋棄感。這應當説是很有現代性的政治因素了。有史家論及“盛唐氣象”時曾歸因於其時“人的解放”;“人的解放”在當時當然只能是相對而言,但科舉制確實可以看做是對人的一種解放。

唐代科舉重寒門有時甚至有點矯枉過正,有“科第之選、宜與寒士”的理論,這使作為世家子弟的杜牧大為不平,他在《上宣州高大夫書》中嚴辭質問:“科第之設,聖祖神宗所以選賢才也,豈計子弟與寒士也?”這也説明科舉在唐代是大有益於寒門仕進的。科舉同時也促使世家子弟埋頭向學,因為考試的競爭激烈而又嚴酷。劉禹錫的一首送考詩寫道:“誰憐相門子,不語望秋山。生長綺紈內,辛勤筆硯間。”他的另一首詩也讚美備考的世家子弟:“童心便有愛書癖,手指今餘把筆痕。”似乎可以不誇張地説,科舉考試創造出了一個各階層都不能自外的“學習型社會”。

還是劉禹錫一首送人“赴制舉”的詩説得到位:“古來才傑士,所嗟遭時難。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科舉制解決了古來才傑之士不得伸張的政治難題,使社會生活為之一新。唐代科考應該説是比較公平的,大家好像也都服氣。岑參賀人考中的古詩寫道:“君不見三峯直上五千仞,見君文章亦如此。如君兄弟天下稀,雄辭健筆皆若飛。”讀來覺得這是由衷之言。即使落第者也並不埋怨社會,並不遷怒於朝廷,雖然內心難免惆悵、悲傷。温庭筠的七律詩句“猶喜故人先折桂,自憐羈客尚飄蓬”,寫的就是這種心態。崔塗的《喜友人及第》對自己的落第更顯得達觀,只是責備自己才學不夠,絲毫不怨天尤人:“只應才自薄,豈是命難通。”總的來看科考失敗者的心理是平衡的,沒有魏晉南北朝時期士大夫常有的被壓抑的悲憤。此時的國家即使萬方多難也仍然元氣充沛。“騎火高低影,街鼓參差聲。可憐早朝者,相看意氣生”:這是白居易的《早送舉人入試》,讓我們看到其時的政治與人生都是生機勃勃的。

李書磊:學者,任教於中央黨校。從事文化史、文化理論及城市研究,有專著與個人文集九種。

標籤:科舉 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