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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玉米餅散文

文學1.66W

生活在貧瘠的遼南鄉村,又趕上了貧窮的年代,許多吃的在我眼裏都是美食,大年七年級香噴噴的的餃子,元宵節熱騰騰的元宵,端午節大黃米或糯米粽子,中秋節月亮一樣圓而香的月餅,還有臘月裏殺年豬的煮肉、血腸,春天裏剛開海的大頭寶魚、小白蝦,六月六新鮮菜蔬收穫時的博洛葉餅,暑期裏的烀青玉米、烀毛豆,還有秋收後的石磨豆腐和豆腐腦,都曾讓我想起來就流口水,吃起來就忘了撂筷,直撐得肚子像鼓一樣的圓。可是,要是和《舌尖上的中國》片子裏的各地美食比較一下,又似乎沒有啥值得稱作美食的。

母親的玉米餅散文

但是,不管怎樣説,這些我眼睛裏的美食,卻像搖曳的油燈照亮黑夜,像破舊的棉襖温暖寒冬一樣,讓我童少年的生活有了難忘的滋味。母親是鄉下女人,雖然每天都以粗茶淡飯侍候父親和我們四五個孩子,但要説到烹飪手藝,真的不敢對外誇耀。但是,直到現在,她自制的一種用於調劑全家人伙食的玉米麪餅子儘管工藝簡單,用料單一,也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卻讓我垂涎,叫我留戀,令我難以忘懷。

每年秋收後,母親都要給我們烙一次這種玉米麪餅子吃。這種玉米麪餅子,可不是我們北方鄉下那種常見的貼大餅子。那種貼大餅子,我們幾乎每天都吃,是我們的當家飯食。在大鐵鍋裏燉上白菜、酸菜、豆角啥的,把玉米麪和成不幹不稀的稠狀,然後抓在手裏,在兩手之間折騰幾個個來回,稍微摁扁些,趁着鍋熱“啪”的一下,貼到鐵鍋邊上,蓋上鍋蓋,加火燒到鍋蓋的縫隙間散發出微微糊味,就好了。吃飯時,打開鍋蓋,等飯菜一鍋出,然後用剷刀將鍋邊上的一個個大餅子起下來,正面是玉米金燦燦、黃澄澄的顏色,反面是紅裏透黑,又硬又脆的鍋巴,雖然偶爾吃上一次也很好吃,但是架不住天天吃、頓頓吃,讓我們覺得它粗糲得拉嗓子,難以下嚥。

而此時母親要給我們做的玉米餅子卻完全不同,我和弟弟都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悦,會身前身後地給母親幫忙。先要把新收到家的玉米棒子從玉米秸稈上掰下來,剝開已經又黃又硬了的玉米包皮,將閃着金光的玉米粒搓下來,這時候的玉米已經完全成熟,籽粒飽滿,不能再烀着吃了,烤着吃也老得咬不動了。將脱下來的玉米粒用簸箕簸淨,放進盆裏用清水泡上,每天換水數次,兩天以後,撈出來,到磨坊裏先用粗磨將玉米粒外面的一層老皮磨掉,再用細磨將玉米磨成面兒。

小時候,我最不願意乾的活就是推磨了。狹小的磨道里,本該是蒙上眼睛的驢子的天地,可那時候牲畜都歸生產隊所有,自己家是不允許飼養的,而生產隊的驢子是不會用來給你家拉磨的,因此拉磨的活計只能落在我們這些半大孩子們的身上。母親站在磨盤的旁邊,一邊負責往磨上舀玉米粒,往磨眼裏送玉米粒並不斷加水,一邊還要負責將磨好的玉米稀面收攏起來,以免流出磨盤。磨倒是不沉,但是隻要轉上幾圈,就會頭腦發沉,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甚至將早晨喝下去的兩碗稀飯統統吐出來。但為了能有噴香的玉米餅子吃,誰還顧得上那些呢,頭腦沉就沉吧,眼睛冒金星就冒吧,天旋地轉就旋吧轉吧。好在,還會有東西院的鄰居家的夥伴們過來幫忙,大家説説笑笑,一會兒就把玉米麪磨好了。

回到家,點火,將鍋燒熱,用飯勺將磨好的玉米稀面舀起,攤到鍋裏,每一勺麪攤一個餅,圓圓的,像十五的月亮,微微泛着黃色,鍋下邊的火不要太急,鍋裏的餅要勤翻個,否則,玉米餅就會糊了。母親將烙好的玉米麪餅子,摞成一摞,放進一個小盆裏,立即蓋上蓋子,保持温度。一旦涼了,餅子的味道就變了,美食不是講究火候嗎?一般的飯菜,都對温度有着嚴格的要求的,一定要趁熱吃,才有味道,才更能品嚐出手藝。看母親烙餅子,簡直就是表演,手不忙,腳不亂,動作十分協調,一會兒拿起筷子攪拌盆裏的玉米稀面,一會兒拿起勺子往鍋裏舀面兒,一會兒用剷刀飛快地給鍋裏的餅子翻個,一會兒將烙好的餅子一個疊一個,摞成一摞,放進餅盆,看得你眼花繚亂,母親卻做得有條不紊。細密的汗珠,在媽媽的額頭和發隙間一閃一閃的,像夜空中遙遠微弱的星光。母親會不時地扯住脖子上的毛巾,胡亂地抹兩下,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鍋上。

開飯了,一大盆金燦燦、香噴噴的玉米麪餅子端上桌了,我們姊妹幾個立刻就會像一羣蝌蚪一樣,將腦袋湊到桌子上。母親會大聲地喊一聲:“別搶,有的是,隨便吃。”父親用筷子夾起一個玉米餅,仔細地端詳,母親會催促他:“你看啥?快吃呀,像看月亮似的!”父親笑着説:“你還別説,真像月亮。”然後慢騰騰地送到嘴裏,咬上一口。我們可顧不了啥月亮不月亮的,早就等的不難煩了,一把抓起一個顫微微的餅子,狼吞虎嚥地吃起來。那圓圓的玉米麪餅子,真像個月亮,正反兩面,都印着好看的烙印,就像月亮上影影綽綽的桂樹、玉兔、嫦娥、吳剛一樣,每一面的烙印都不相同。咬一口,一股青玉米的清香芳醇,立刻在空氣裏瀰漫開來,那種香味,既包含着甜,又有糯軟,還有火的味道,是一種複合的芳香,在舌齒之間洋溢着,完全不似平常的貼大餅子的味道和感覺。這是對玉米香味的萃取,一種提煉,一種昇華,一種蝶變。

説來也怪,都是那些尋尋常常的老玉米,怎麼竟然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呢?就像醜小鴨和白天鵝,就像毛毛蟲和花蝴蝶,就像臭豆腐聞着和吃着的強烈反差。因為去了皮,那玉米麪變得細膩爽滑,含着清香,帶着糯軟,再也不難以下嚥,嚥下去,清芬香甜的味道會重新返回到嘴裏,真可謂脣齒留香。沒有加任何添加劑,也沒有加糖,連油都幾乎沒有用,只是為了防止粘鍋,才在熱鍋上輕輕地抹了一點點。我認真地探究了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純真。那玉米本身的原汁原味,被不加修飾和虛誇地開發出來了,沒有華麗的包裝,沒有無用的點綴,竟然如此強烈,沁人心脾,而且,營養豐富,益於身心。可見,本味、原汁對於食物是何等的重要。任何東西,包括人,一旦失去了純真,失去了原汁原味,儘管外表看上去多麼光鮮,品嚐時彷彿也甜美無比,卻一點意義都沒有,甚至一文不值。吃着媽媽的玉米餅,就連桌子上那些和原來一模一樣的白菜湯、鹹蘿蔔,都立馬跟着變了味,好像也香甜可口,不再讓人厭嫌了。

有時候是吃飯前,有時候是吃飯後,母親總不會忘記讓我們給幫着推磨的`小夥伴們送去幾個玉米麪餅子嚐嚐。據小夥伴們反映,他們家裏從來不做這種玉米餅,究其原因,竟然是他們的媽媽根本不會做。我大為詫異,問了母親才知道,原來母親也不會,是她年輕時在大連工作,鄰居——一位從山東鄉下搬來的老太太手把手教給她的。

沒想到,就是這麼一道簡單普通的飯食,竟然還是從遙遠的山東家傳來的呢。聽奶奶説,我們先祖也是山東人,是在清朝時,因窮困潦倒飄海踏浪闖關東來到遼南的。前兩年看到一部火得不行的電視劇《闖關東》,才知道這是真的。原來,我吃到的母親烙的好吃的玉米麪餅子,還帶着老家——先祖們故鄉的味道呢!難怪至今想想,還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呢!

那黃黃的、圓圓的外形,是否是先祖們心中難以忘懷的故鄉明月的形象呢?“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杜甫老先生的詩句,恐怕也撥動過我的遠離故鄉的先祖們的心絃吧。由此説來,每一次吃母親的玉米餅時,都是和先祖們進行一次關於鄉愁的心靈對話。我想告訴他們,我會記住米麪餅子濃濃的清香,就如記住他們傳給我的濃濃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