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故鄉-經典散文

話故鄉_經典散文

鄉村六月好風光，遍地都是稻穀香。打了穀子裝滿倉，全家大小樂洋洋。故鄉的這首歌謠不知撩起我幾多鄉愁與感慨。我的故鄉以前是增加鄉，現在改名為渡頭塘鄉了。在故鄉，熱情似火的農忙六月經常搖動我思鄉的心靈琴絃。

生命如四季，雲淡風輕的日子月月復年年，我如夢幻般的童年被初陽蒸融了，充滿激情與憧憬的少年時代也被俗事所攪拌，迫於生機的青年時代幾乎在四處流浪中艱難度過。已過而立之年的我每次與人聊起故鄉，就情不自禁地記憶起了故鄉的雲和月，連同故鄉的山川田野；以及我在山川田野上留下的足跡。

故鄉的田野與溪流，是我兒時的樂園，也成了我心中抹之不去的回憶。盛夏六月在北京，和老師們談起城裏人希望去鄉下親近花草氣息的動人情景，方知樸素與平淡才能襯托出華麗與尊貴。同士打趣道：蔡老師，你應該把你故鄉的人情風俗寫進作品中，你也做一回當今的“未害淵明是晉人”的詩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閒情逸致，不但古人嚮往，今人也向往。陶淵明是善於飲酒與長歌當哭的隱士，我是在紅塵中且歌《逍遙遊》前行的莊子。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十年光陰苟逝，彈指一揮間。

十年光陰不算短。臘月尾，正月頭，“春耕”過後是“農忙”，日升月落，在故鄉的小山村裏，度過了我孤獨的童年。從村子南邊的實竹山至東邊的安樂門山，童年的夢幻歲月便在那裏攘攘渡過，一任潑婦咒我於清晨，蚊蟲叮我於黃昏，烈日曬我，寒風吹我，應酬俗事惱我煩我。我在故鄉的環抱中成長，同時目睹她舊貌變新顏。腳踩自行車將村子內外讓給了摩托車，昔日供村民挖煤度日的安樂門山釀成了讓當地老闆盆滿缽溢的“藍溪煙花廠”。父親得病去世後，我熟識的本村“企業家”已經完全不認識我。村中企業的成立，活便了村民，

促進了“企業家”的膽識。少年匠人，普通村民，然後是包工頭，新生的老闆，老謀深算的商人，左右逢源的“名流”，譽毀交集的掌聲與噓聲。正如福澤鄉鄰的“企業家”不認識我一樣，已過而立之年的我難免近鄉情怯，鳴笛數聲，難堪一幕宛如昨日事，踏進新橋村，

劈面那一縷目生的廠房陰影。

曾在故鄉的田野上，小溪旁邊，我放聲歌唱無所顧忌；曾在北京的王府井，人流如湧的繁華之地，我追憶故鄉溪水潺潺的河畔，綠草如茵的坡地。思鄉之情，早已飛越黃河與長江。在外打拼的十年，有如斷線的風箏在空中飄浮不定，一腔心酸深埋於心底；偶然對人説起，不覺已鼻酸眼脹。逢年過節的鞭炮聲，常常令我踟躇難堪，人生的目標是希望事業穩如磐石，固如根柢，福廕後代，長宜子孫。人生於世，卻要面對世局的無常變化。膚髮授之於父母，是故鄉的山水滋潤了我的心靈。

身為湖南人，辣椒是我的下飯菜。故鄉的辣椒是我的驕傲。每逢開一瓶剁辣椒下飯，眼前總浮現出多少我熟識的人和事。在故鄉的夏夜，多少樸實的山裏人挑着新鮮的紅辣椒走在山道上，他們清脆的腳步聲與沉悶的乾咳聲在林蔭道上湊成了一首感人的歌。就這樣，故鄉在村人勤快的腳步聲中前進。在田野上，我曾經揮汗如雨，落濕了大片的莊稼，我雙手的繭子印證了挖地鋤草的幾多艱辛。成癮而被同伴深夜入室偷襲害死的祖父與性情剛烈的父親就埋在村子對面的山坡上，他們走出了人世間的紛爭與恩怨，告別了清風與明月。生我育我的故鄉，魔匣一般收藏着我太多的淚水和歡笑，足跡與指紋，收藏着我抹之不去的記憶。故鄉，是我手中的筆，是我筆尖寫出的文字。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我咬牙把棲身之所住成了家。身在家鄉想他鄉，漂泊他鄉念故鄉。轉念一想，我成了想家的外地人，在和故鄉山水相連的地脈上，隔着北海的茵茵綠波，不覺低首沉思，忖量的，

是我多年來在六尺講台上用粉筆書寫的豪情，在稿紙上筆耕不綴的雄心。從故鄉來客的笑談中，聽到各種緋聞與趣事，或令我感覺生疏，或讓我傷感。逝者如斯夫，屆時我已難認故鄉后土的慈顏。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但願故鄉的月色皎潔如昔。

離開故鄉，不覺已六年了。願故鄉人的匆忙腳步並不都是為了錢，願故鄉日漸增多的高樓不要遮住明媚的春暉，願我記憶中的田野上還有一小塊未經污染的土地。

説來奇怪，我在故鄉的日子裏，竟然沒有仔細品味山水的可愛之處。直到他鄉的飯菜不合口味，吃多了城裏的冷凍食品與涼拌菜，才驀然想起故鄉辣椒的可愛，想起故鄉土地裏長出的蔬菜是多麼新鮮！故鄉的屋前有一塊菜畦，地裏長出辣椒、豆角，我經常為它澆水、施肥，為菜畦搭架瓜棚。在家鄉的日子，我常在瓜棚的濃蔭下乘涼，在夏天，手捧一本連壞畫，披一身重堆疊疊深深淺淺的.綠蔭，忘情閲讀。

晚上，聽稻田裏蛙聲一片，看夜空中螢火蟲亂飛，簡直是一種享受。

我每逢與朋友在北京的毛家菜館用餐，總感覺自己回到了故鄉。

特別是“毛氏紅燒肉”和“曾相水煮魚”，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故鄉的香辣可口的下飯菜。北京的王府井有幾家湘菜館，我每逢走到那裏，總感覺自己回到了故鄉，香辣的氣味令人蕩氣迴腸。在故鄉的宴席上，我品嚐過風味極佳的菜餚，在湘菜館裏用餐，喝着紅茶，吃着辣子雞丁，臉上冒汗而渾身舒暢。對我而言，外地的飲食文化缺少吸引力，

留給我的印象平淡。故鄉的家常豆腐、回鍋肉、水煮魚、爆炒臘肉

……我可以如數家珍。那年冬天回故鄉，在街上吃了一碗麪，店主人告訴我：我的麪條是在骨頭湯裏泡好的，湯是用豬大骨熬製十個小時後的濃湯，所以味道才鮮美爽口。“北京的拉麪好吃嗎？”店主人問道。“還好吧。”我看見她臉上洋溢着得意的微笑。我一邊品嚐麪條，一邊回想城裏的冷凍食品，添加了色素的飲料，以及體內含有防腐劑的蔬菜。回家的路上，我內心滿溢着暖和的鄉情。

相對而言，北京是“天子腳下”，是文化品位極高的居民區，無論地域多麼繁華，交通多麼發達，着裝多麼時髦。我的故鄉依然讓我戀念。多少山裏人躊躇滿志奔走他鄉，多少人禁不起引誘而定居他鄉，

生活在豪華的公寓裏，與來訪客人交往，全靠按鈕打招呼。故鄉雖然也蓋了不少樓房，客人來訪，先是清脆有節奏的敲門聲，接着是一聲洪亮的問候聲：“發財——”。村人相處，彼此會親切招呼；誰家有喜事需要人幫忙，村人會欣然前往。新春裏舞獅舞龍鬧花燈，是故鄉人樂此不疲的運動

。故鄉的正月，幾乎是在村人的歡笑聲中度過。

時不我待，物是人非。以前種種事，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事，譬如明日生。當故鄉人聽到雄雞報曉的那一刻，被喚醒的是村人的勞作意識，留下的是樸素的哲學思想。曾經雞犬之聲相聞的故鄉，傍晚的炊煙繚繞在瓦屋與圍牆間，空氣中彌散着濃郁的飯菜香味。曾幾何時，我能聞着飯菜的味道辨別做飯菜的人家。村裏房屋縱橫，小徑通幽，令人逡巡其間，我聞嗆鼻的辣椒味慌忙掩鼻如驚慌的野兔，聞濃郁的臘肉香時豁達如得意的獵犬。誰家的院子大，誰家的陽台闊，村人彼此熟悉，互通有無。就這樣，促進了村人的和睦與團結，也凸顯出故鄉不同於城市的秉性。如這樣“甘其食，安其居，樂其俗”的“小國寡民”，有誰不心嚮往之呢？

故鄉最令我歡欣之處是春雨後的竹林，走進青翠欲滴的竹林中，彎腰採集鮮嫩的春筍，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樂事。倘若有幸摘到暗紅的覆盆子，將它放入嘴裏嚼嚼，甜味沁入心脾，令人頓覺清清爽爽新新！

遇到晴天，村人的院子裏晾滿了衣裳，陽台上曬滿了辣椒與醃菜，山坡上放牧着成羣的牛羊，山坡下有嬉戲的兒童。村中修建有供善男信女燒香祈福的“真武祖師殿”，殿內的真武祖師手操青蛇，腳踩神龜，金身攬盡凡間風塵，金首波盪仙界光輝。

《增廣》上雲：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在家不會迎賓客，出外方知少主人。這是多麼樸素的唯物論思想啊！也是對故鄉的真實寫照。英國著名詩人拜倫在《去國行》中深情寫道：

別了，別了！故國的海岸

消失在海水盡頭；

洶濤狂嘯，晚風悲歎，

海鷗也驚叫不休。

海上的紅日徑自西斜，

我的船揚帆直追；

向太陽、向你暫時告別，

我的故鄉呵，再會！

高傲孤寂、憤世嫉俗的拜倫對故鄉有多麼的熱愛啊!他多麼強烈地追求個人的精神自由啊！我可愛的故鄉呵，我該怎樣為你寫詩抒懷？我站立在北海的岸邊，隔着大海眺望故鄉，只看見漁輪疾駛、碧波盪漾；傾耳細聽，海風呼嘯，水鳥悲鳴。但願海風能將這兒的白雲吹到故鄉的上空，並捎去我對故鄉的深情思念與衷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