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抒情散文

前幾日出行，路過老城區，看到震後不久興建的那兩排系統內部工房還沒有步入拆遷之列，依然佇立在那裏，只是幾十年過去了，顯得格外陳舊。突然想起了曾經在那裏居住過的已經故去的一位老同事——老楊。

初識老楊，那時我才二十幾歲。因為工作調動，剛到一個新的單位難免有些生疏，而那些因為我父親在系統內身居要職而獻媚於我的人則令我生厭，唯獨喜歡與不善言辭、不會獻媚討好與我的老楊請教、學習，這樣就有機會了解老楊。

印象中的老楊，除了冬天會添一件棉外套，其它季節總是上身穿着過去系統內部職工配發的一件工作服，原本接近土色已被時間浸染成黑灰，一條滌綸深藍運動褲，裹着老楊瘦弱的身子。大多同事不喜歡與他走得太近，因為他們覺得老楊總是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甚至夏天打他身邊經過會有一股汗臭，有人説老楊從來不洗澡。但是相處時間長了，我覺得老楊是一個內心純淨、不爭不貪、和藹善良、可敬的人。

我本是一個性格內斂的人，不善於與人溝通。到了新單位更是覺得不適應，原來在基層工作，習慣了同事之間的氛圍，大多數同齡人也好相處。後來發現新單位的人過於世俗讓我難以適從，多虧遇到老楊像父親、像朋友那樣待我，我才慢慢有所適應新環境。記得，有一次工作中因為疏忽出了一點小失誤，其他人或許是出於我父親的面子沒有任何指責的話，其實越是這樣越覺得自己不該出錯。老楊知道後耐心地提醒我以後應該注意什麼，怎麼防範工作中的失誤，並且鼓勵我不要氣餒，“我年輕時工作也出過錯，這是難免的，以後仔細認真點就是了”，老楊和善的對我説。回到家我與父親提起老楊，父親説“老楊是一個好人。”“你得尊重他。”

其實讓我更加尊敬老楊的，是後來通過另一位老同事的介紹，讓我打心底裏佩服、尊敬他。

老楊很小就失去了父親，是他母親含辛茹苦的把他養育成人。老楊很有才，懂得很多。當年就是因為不忍心讓孤苦的母親供養自己讀書，而放棄了學業早早地做了學徒工。老楊好學、勤奮，他喜歡建築學，我曾經見到過老楊勾畫的建築草圖，雖然我不懂建築學，但是單從那勾畫的圖紙上就可以看出他的細膩和功夫。老楊平日的工作就是負責單位及下屬單位的房屋修繕和小型建築的草圖設計工作，每當主管領導詢問起所管轄的建築情況，老楊保準對答如流。如建築年份、建築面積、哪裏需要修繕等等都印在老楊的腦子裏，老楊有極好的記憶力，對自己的工作兢兢業業，他的腦子就像是一個存儲器，隨時可以提取任何信息。鑑於老楊的工作表現，老楊年年被評為單位及系統內優秀生產工作者、學雷鋒標兵等。在榮譽面前，老楊只是露出發黃的牙齒嘿嘿的一笑，“工作都是大家乾的。”然後不再提起任何。有人説老楊傻，不向領導要求物質獎勵，多少年的優秀黨員、優秀生產者，一家六口還擠在40多平的房子裏（那時候居住的是單位分配公有住房）。癱瘓在牀的老母親，患病多年的妻子，三個兒子，可想而知居住條件是什麼樣的。“不想給領導添麻煩。”“能克服就克服。”這就是老楊，一個無私奉獻的人，一位可愛的人。

有一次，我看到老楊咳嗽厲害，我勸他吃些藥緩解。老楊只是擺擺發黃且皺巴巴的手，“不打緊，老毛病了。”繼續埋頭他的工作，那陣陣咳嗽聲讓人揪心。後來一位同事告訴我才知道：“他是老肺結核了。”“少與他走近，免得傳染給你。”我這才知道，這也是其他同事疏遠老楊的原因之一。人的一生，難免病患。我想，我們不應該因為別人身患病症你就有權歧視或是遠離，能否多些關愛，讓那些忍受病患折磨的人多些温暖呢？

“老楊的這一身生病是積勞成疾。”老同事給我講起老楊的故事。

老楊的父親去世後，母子相依為命。開始靠母親做些零活度日，老楊母親的手巧，攬些給人家縫縫補補的針線活，熬到老楊長大可以做工了，他母親又身染重病，這樣的家庭真是雪上加霜。到了老楊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再本分、厚道也難呼喚好人家的女子嫁進門。後來好心人撮合，一個病歪歪的女人走進老楊的生活，老楊當時也是看這那女人可憐，就算是同命相憐吧，娶進門總算是成了家。可是好景不長，老楊的母親一場重病癱瘓在牀，老楊看自己媳婦身體也不好，心疼媳婦便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一晃就是十年。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老楊盡到了孝道，最終老母親望着病兒媳、看一眼瘦弱的兒子，帶着對兒子的疼惜離世了。老話講，“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年後，老楊的妻子在給老楊生下第三個兒子後，卧牀不起十五年直至離世。這十五年，老楊是既當爹又當媽，又要照顧病妻。老楊的人生有二十五年之久與照顧病人相連，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沒有因此向單位請過一次假，沒有向單位申請過一次困難補助，常被單位的一些人稱為“楊傻子”。

有人或許要説，是那個時代塑造了“楊傻子”這樣的人。但是如果一個人，自私、事事斤斤計較，貪圖和慾望指使自己的'內心的話，任誰也塑造不出“楊傻子”這樣的人來的。不正是因為有人們口中的“楊傻子”這樣的小人物，這個世界才多份愛和温暖的色彩嗎？毋庸置疑，我從老楊的身上學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以及對人生、對工作的態度。

我聽過老楊的故事後，老楊瘦弱的身軀，在我眼中變得竟是那樣的高大。那一年的春節，我和我的父母説起了老楊的故事，父親給我準備好年貨，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老楊家裏探望他。記得那是一場雪後，路面上都是積雪，儘管路途不算近，臉被風吹的生疼，但那是我記憶裏一次最歡愉的探望。我的一生倔強，從不會給哪位領導送禮、拜會，但是對於老楊，我是持着一顆尊敬之心，以一個晚輩、一個同事、更像是忘年交的朋友身份去探望。

老楊很驚奇我的到來，連連道謝。狹小的房間只有老楊一個人，問他才知道兒子們都去岳父母家裏了。老楊家裏沒有一絲節日的氣氛，昏暗的房間只覺得老楊更是讓人產生一絲悲憐。我向來不喜歡被人以同情和可憐的目光看待，我知道我對老楊更不會摻雜這樣的成分，唯獨是一種尊敬。

也是那一年的夏天，我去省城學習，後來又調離與老楊一起工作的單位，就再也沒有關於老楊的消息。只是逢年過節，偶爾會想起老楊，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幾年前，偶然遇到老楊的一位鄰居，也是熟悉的一位叔叔，我問起老楊的近況。

那位叔叔説：“早死了，生病也沒有人管他。”

“他不是有三個兒子嗎？”我的悲傷由心而起。

“唉，那三個兒子，忙着掙錢沒有一個肯為老楊付出。”“最後吐血而亡。”那位叔叔連連搖頭，一聲歎息。

我不知道老楊的兒子們在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後會是什麼樣的心情？當我聽到老楊去世的消息，心頭掠過一絲哀傷和疼痛。老楊把一生的愛都給了別人，他自己呢？我想他內心應該是充盈和滿足的，因為他從來沒有計較過任何得失。

老楊，在天國的你還好嗎？願天國沒有病疼！願天國多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