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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是兩壟菜地的經典散文

文學3W

母親今天要回去,因為父親在家種菜的時候扭了腰。

故鄉是兩壟菜地的經典散文

這不是父親主動告訴母親的,而是母親自己打電話問出來的,既然知道了,那一定得回去。

我和妻子上班的地方離家有段距離,中午都在單位吃,孩子沒人照料,於是,母親過來了,至今已近三年。三年裏,母親每星期一過來,星期五回去,她會因為我們的雙休以及寒暑假而得以回到她和父親的在集鎮上的家。

父親是可以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因為不存在房間緊張的問題,可他不願來。他更願意呆在自己呆了快一生的地方。那兒有他的田野和水稻、有他的廠房和機器,還有他矮矮的房子以及屋角里啄食的土雞。很少的次數,他會到我這兒來,我很高興,找家中最好的酒,再弄上滿滿的一桌菜,然後慢慢地和他小酌,稀釋着緩慢的時間。父子對飲,本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可事實上並非如此,就我們而言,他是飽經風霜經歷諸多變故的人,很多東西從擱淺到擱置,終於懶得再説出來;我也已過不惑,偏偏在社會上漂盪得也早,二十三年平實的社會閲歷似乎早已冷淡了人生,逐漸退縮到自己的世界裏。兩個那麼明白的人在一起,言語很多時候顯得有些敷衍。

酒興許是好東西,幾兩酒下去之後,他的情緒逐漸能高一些,話也多了起來,而我似乎也是雷同的反應,於是桌上的氣氛會好許多,母親在一邊,看着也高興。

可是,酒杯一撂,他就要回去,而且是很高興地要回去,我也不刻意留,我知道他留不住。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身影在一片灰白色頭髮的引領下,逐漸消失小區的過道、大門以及外面的馬路上。然後,我緩身回去,腦海的思緒還在那條並未停止的路上,我知道父親先會坐上一輛公交車,然後會在二十分鐘停下,來到一個車站,仔細尋找着回家的班車,會等一會兒,有可能也會等很久。終於回家的時候,他會得意地回答着別人,他今天是在兒子那兒喝的,會驕傲地譴責兒子的浪費,會故作低調地告訴別人孫子的成績,直到進門之後,他會發現,母親還在我這兒,家裏空蕩蕩的,那堆髒衣服還在那兒,廚房、卧室、客廳一切都是冷冰冰的,像剛剛入冬的時節……

父親再過四年就七十了,身體算是不錯的,每天從早到晚,也沒見累出個什麼樣,只是頭髮白得很快。而且是那種灰白色,滿滿的一頭都是。母親近兩年頭髮白得也快,有時我看到那些銀絲在風中顫動的時候,我會無意中閃過茨維塔耶娃的那句詩歌:灰白的頭髮,這是珍寶的灰燼,喪失和委屈的灰燼,這是灰燼,在它們面前,花崗巖變成成土……我不會因為這樣的詩句而感動,我只是覺得這些紀念碑的式的句子再過深沉,還不如紀念碑的不復存在。比如,如果,他們依然年輕該有多好?

他們要是年輕的話,就會依然硬朗,我還正值年輕甚至還很年幼,我們一家人完完整整地生活在那個小山腳下。整個村子都被樹木裹挾,清晨的陽光都被樹枝拆分成絲絲縷縷,像織布機上的絲線,均勻直溜。我時常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看着對面的青山,思忖着已經成熟的水果和即將成熟的果林還有那些,間或着,村裏的幾頭水牛蹣跚行進,時不時甩動着它那龐大的身軀,哧哧的呼氣驅趕着偶爾挑釁的蚊蠅之類。

我家坐落在村子中間,門前就是村子的主幹路,雖然是土路,但是還是可以行使車輛的,在車輛稀缺的過去,每一輛經過我們村的車子似乎都得向我們報個到。而每一輛車子的光臨也勢必會引發眾多小孩的圍觀與奔跑。我打小就不喜歡湊熱鬧,這些從東頭到西頭的遊戲沒有我,我永遠是那個胡思亂想卻又想不出什麼所以然的懵懂少年。有時為了貪圖涼爽,我多半是赤腳的,將腳底嚴嚴實實是蓋在石板上,一股股涼意纖細地鑽入自己的五臟六腑。接近山腳的地方有一窪泉水,我們全村的飲用水全都指望着它,隨着年齡的增大,我們先是用水壺,後是用提桶,最終在十五六歲的時候,也可以用水桶擔水,一前一後的兩個水桶左右搖曳着,不時地灑落一路,而那四濺的水滴斷斷續續地連接着我們的一路行程。

山裏土地不稀罕,所以每家每户的佔地面積都不小。就拿我家來説吧,先是三間老屋子,但是門前和屋後都有大片的空場子,剛好栽滿了各種果木樹,成了天然的綠色屏障,最炎熱的夏天,也只能在樹縫裏找到一絲亮光。屋後也是,只不過和大多數人家一樣,父親用了幾年的初春時節,在後山上採集了很多石塊,壘起了圍牆,蓋成了院子,院子的拐角處,在豬舍的邊上,父親還撒下不少花籽,夏秋時間,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倒也芳香撲鼻,清麗可人。

那三間平房,是老式瓦房,基本上都是石頭牆,只是外牆只有少許的青磚。裏面全是純粹的泥土地面,平坦温潤,冬暖夏涼。一間是堂屋,一間是父母的卧室,還有一間被割成兩個小間,姐姐和我各住一間,院子的`後面還單獨蓋了兩間廚房,碩大的一個土灶和水缸都佔去一半了。灶台下就是我的舞台,冬天的時候,母親會在灶台上系起一根鐵絲,把每個人的布鞋塞在裏面,一頓飯的功夫,鞋被烤得暖烘烘的,鞋底上的泥土都結成了痂,拍拍就掉下來了,然後穿在腳上,霎時間身輕如燕。

不過老房子很快就被拆除了,有錢的人家開始蓋樓房。我家不屬於這個類別,然而,作為父親來講,他不可能毫無作為。農村裏的生活,不過兩件大事,一是蓋房子,二是娶兒媳婦。儘管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宣告了自己教師的定位,但是在那時候,教師不過是村裏識文斷字的人罷了,想着在村裏終老一生的,所以房子也是不可或缺的。山裏人沒有一夜暴富的奢望,只能慢慢地積累着,直到最後的成型,一般一幢房子從醖釀到籌備得用去三四年,我家也是這樣。

在某一個春天,乍暖還寒,田裏的農活還沒有出來,我們全家人吃了一頓很好的早飯,父親拉着個板車帶着我們來到了山澗邊。山澗此時已經斷了溪水,一塊塊不規則的石塊散亂地堆積着,石塊不大,不過巴掌大小,再説,大的我們也不用,常年的溪水把他們磨得渾圓,在太陽底下都能射出奪目的光亮。我們終於明白了我們的來意,我們是要把這些石塊運回家,然後砸成石子,最後用他們澆築屋面。

這得需要多少石子啊!這得運多少趟啊!大約很多吧。

那是一個不需要計算的時代,所以我們都沒有計算過。只知道從那天后,我們多了一個活兒,就是帶着板車,順着山澗越來越遠地向山裏汲取,而門口的幾個小石堆越來越高,像幾座小山似的。父親大手一揮,停止了山澗的採集,給我和姐姐一人發了一個小鐵錘。於是,我和姐姐漫長的征程開始了,稍有閒暇的時候,我們分別坐在石堆前的小板凳上,揮舞着小鐵錘,一個個石塊最終被捏成小石子,而這些小石子又在我們的身後堆成了另外一個小山,此消彼長,秋去春來,這個小山越來越高,我們無意中完成了一個小小的愚公移山的舉動。

每個黃昏,從對面的山口鋪過來的夕陽低低地蓋在我們身上,我和姐姐可能還有隔壁的幾個孩子,圍坐一起,手裏的小錘上下翻飛,碎石子不時四濺,攜帶着團團煙塵,偶爾還能碰到別人的身上,我們輕巧地躲閃着,順便抖落着身上的梨花杏雨,老屋前歡聲笑語不斷。那幾個孩子畢竟只是義務幫忙,一會兒之後就開始轉移視線,順手抄起一塊薄薄的石片,斜着眼睛瞄準着前方的水塘,一出手“嗖”的一聲,石片在水面輕巧地跳躍了幾下,滑行了很長的路程之後,無聲地落入水中,那口哨般的聲音在我們四周盪漾。

一年還是兩年我真記得不大清了,反正我在師範上學的暑假裏還經常手拿着錘子,而姐姐的手指應該都磨了大小不一的水泡,而我手上的老繭也有一層,真不知道是彈吉他的結果還是砸石塊的成就。

九二年的時候,我家的新屋子蓋好了。混凝土的地基,紅磚砌牆,平頂屋面,都是我們親手砸碎的石子澆築的,樓梯就是後門邊上,我們從家裏就可以來到屋頂上。剛剛蓋好房子的時候,屋頂成了我們最愛去的地方,尤其是夏天。家裏悶熱,不如屋面上敞亮,我們裹着涼蓆,拿一把蒲扇,就在屋頂上乘涼。呆在屋頂,可以居高臨下,屋子四周的果木剛好把屋頂包圍起來,我們睡着就可以摘到杏子和梨子,淘氣的鄰家孩子會順着椿樹爬到屋頂,等他落到我們的涼蓆旁,我們有時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我們也沒想別的,多個人多個樂兒,而且,其他的孩子吃過晚飯之後也到我家來,估計是因為父母那時多半在鎮子上不回家,我家是小鬼當家,他們玩的也暢快。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其實也都有個十七八歲了,但是大家很愜意,無邊地聊着,肆意地唱着,算不上親情,也與愛情無關,就是玩伴,最為真誠的玩伴。挺好!

夏天的夜裏,雖然有微弱的月亮,但終究還是暗淡的,遠遠近近都是婆娑的樹影以及間斷的蟲鳴鳥叫。而一覺睡到下半夜,我們多半都會醒來,可能是氣温下降所致,等我們捲起涼蓆回家的時候,發現涼蓆上已經濕漉漉的,原來是露水滋擾了我們的睡眠。

春有陽光冬有雪,四處可見的樹葉不過是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在人心裏激不起一絲微瀾。山裏的日子院子像裏琵琶樹,只知道體態的鬱鬱葱葱,而不見歲月的年輪,緩慢地行進着,緩慢到我們疏忽了判斷。無意中,幾年過去了,姐姐出嫁了,那些玩伴也先後成家,我也離開了這兒,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回家呆幾天,那時我已經完全認可了自己成年人的身份,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肆意,連使用過的小鐵錘也不見了蹤影。

終於有一天,父親告訴我,家裏要拆了,整個村子都要牽走,那個村子已經定名為“新村”原來的鄉村將完完整整地變成一個水泥廠,雖然不一定用到我們的屋子和田地,但是確實已經不宜居住了。現代化最終酣暢淋漓地驅趕走了貧窮與落後,恬靜與安寧。

對此,説不上什麼好事壞事,再者,我們也無能為力,唯一所能做的不過是規定的時間內做好規定的事情而已。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新村接納了她所有的主人,老屋只剩下斷壁殘垣,那是故鄉最後的遺蹟。不能同期遷走的還有落在地面上四處可見的杏子,滿地都是,幾乎可以塞責道路。

我沒有參與這所有的變故,沒有去看老屋,也沒有進新村,只會因為每次遷居的鞭炮而產生錯覺。我會想到,我家平頂落成的時候,父親和一批村裏最厲害的木匠和瓦匠蹲在屋面上,一把一把地往灑着喜糖,下面七八個小孩四處尋找,運氣好的還能見到紅包。孩子們一抬頭,從屋樑上垂下的大紅綢子鮮紅熱烈,激情飛揚,再上面是父親和那些山村精英們樂呵呵的笑臉。

我記得那時,父親和那些師傅們,正值壯年,目光如炬,頭髮烏黑,他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拳似乎可以打出一個天下。

父親雖然在新村蓋了兩間平房,但是沒有住下去的打算,他更習慣呆在他工作的地方,並稍微地規制了一下,成了他現在和母親的住所,那以後的日子裏,他們將在集鎮上工作、生活、終老。我對那個新村也很陌生,偶爾去的時候,不是別人帶路,我是找不到的。面對完全雷同的房屋構造,父親竟然也有走錯的時候。不過我們爺倆對山腳下的那幾間屋子印象都很深,我有時會朝那個方向發愣,我不知道自己具體的是在想什麼,但是,思緒卻極其複雜。而父親似乎一直就沒有離開,總是在屬於他的田地裏栽花種樹,説是做個記號,怕我以後不記得哪些地方是我家的。看到老屋的宅基地至今沒有使用到,就在裏面種上了油菜,不過只是兩壟而已。

我依然沒有去看,但我清楚,父親一定會那兒打理得井井有條,哪怕是把自己的腰扭傷。

標籤:菜地 散文 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