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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小木箱抒情散文

文學2.55W

外婆去世時,我沒能守在她身邊。後來,母親跟我説起一個細節。外婆臨走的時候,説不出話,直直地看着她,用僵硬微屈的手指,指了指炕蓆,指了指木櫥上那隻油漆斑駁的小木箱,又指了指三個舅舅。母親明白了外婆的意思,掀開炕蓆尋找,在麥秸草中找到了一把小鑰匙,用它打開小木箱,發現箱中有一紮“毛票”。母親拿起數了數,有一百四十多塊錢,當場均分給了三個舅舅,分完,外婆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靜靜地合上了眼睛。母親説這個細節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説完已是泣不成聲了。

外婆的小木箱抒情散文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住外婆家。因為我嘴饞,而我家又太貧寒,一年到頭吃地瓜面或玉米麪餅子就鹹菜。外婆家勞力多,糧食不缺,時不時地還能吃上白麪饃和肉炒菜。每次去,外婆總是變着法兒給我做好吃的,我印象最深的是讓肥肉“咬”着的那次。只記得外婆打開小木箱,手在裏面舞弄着。我好奇地問,姥姥你找什麼啊!外婆笑呵呵地説,找錢啊!今天咱們蒸肉吃,犒勞犒勞你這個小饞貓。我要爬上櫥去看,外婆不依,説小孩子不能看,裏面有嚇人的`東西。她鎖上箱子,將拿出的錢又點了一遍,全是毛票和分幣。外婆上集買了兩斤肥肉,用白麪、八角和花椒葉拌了拌,蒸了一缽子。外婆給我盛了滿滿一碗,説,先盡着你吃。我接過來,狼吞虎嚥地扒了下去。當時覺得那蒸肉味道好極了,吃進肚子裏格外舒坦。但過了不久,就感到一陣陣地反胃起來,頭暈眼花,坐立不安,老想吐,卻又吐不出來,那滋味真叫難受。外公説,八成是叫肥肉“咬”着了。外婆聽了,趕緊領我去衞生所看醫生。從那以後,我二十多年沒動過肥肉。

小舅曾告訴我,我兩歲起就常住外婆家了。那時的我白白淨淨,模樣俊俏,很叫人喜歡,但膽子很小,每晚都得外婆摟着才肯睡覺。小舅還説,我特別害怕一種叫“嗚”的東西。每當我半夜哭鬧的時候,外婆就説,別哭了啊,再哭就把“嗚”招來了。我立刻就不哭了,並使勁往外婆懷裏鑽。我纏着外婆問“嗚”長得什麼樣子,住在哪裏。外婆説,“嗚”長得可嚇人了,紅眼綠指甲,拖着掏灰耙,端着小黑碗。白天就在櫥上那個小木箱裏睡覺,晚上出來專捉不聽話的小孩吃。從那以後,我對那隻小木箱格外關注,它大約二尺來長,半尺多高,塗着褐色的漆,用一把黃銅鎖鎖着,肅然地坐落在那裏,很令我畏懼。但外婆不害怕,我常常發現她用身子遮着,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箱,雙手在裏面忙活一陣子又鎖上。外婆説是給“嗚”撓癢癢,這樣它才不出來傷人。長大後我才弄明白,所謂的“嗚”其實是風的聲音。外婆一時想不出用什麼嚇唬我,聽見窗外有風嗚嗚地刮,便隨口説了這個對我具有神奇效果的東西。

在我的記憶中,外婆一直很瘦,腦後的頭髮挽成一個圓圓的小髻,用黑色的髮網包着。一年四季穿着偏襟上衣,扎着綁腿。一雙纏過的小腳像兩瓣蓮花瓣兒,但還達不到“三寸金蓮”的標準,否則外婆可能會嫁到一個更殷實的人家。我的外公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裏裏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但脾氣比較暴躁,外婆和他的子女稍有不是,他便拉開架勢,要打要罵。每逢此時,外婆便藉故把子女們打發出去,自己則一聲不吭地悶頭做針線活。

外婆一共六個子女,三男三女。外婆常説自己是勞碌命,要操勞一輩子。年輕時自不必説,老來仍不得空閒。那時,我的三個舅舅有四個孩子,且年齡差距不大,全由外婆帶着。直到現在,我每想起外婆眼前就會出現這樣一幅畫面:炎熱的午後,外婆坐在自家牆外的大柳樹底下,四個孩子,外婆背上揹着一個,胸前抱着一個,她面前還有一個竹片做的小搖車,車裏一頭坐着一個,正哭鬧不休。外婆一隻小腳勾住車子,邊搖邊哄着,汗水打濕了頭髮,順着臉頰往下淌。樹上的知了此起彼伏,聒噪不休……孩子都能下地跑了,外婆就挎着籃子帶着他們到處轉悠,挖野菜,拾麥穗,揀垃圾賣錢。那時東西便宜,一斤廢鐵賣8分錢,買支冰棍3分錢。外婆用賣垃圾的錢給孩子們買零食,剩下的就鎖進那隻小木箱裏。

外婆不識字,也沒有別的愛好,唯對那隻小木箱鍾愛有加。每當在箱裏忙活的時候,就一臉的滿足之情。那時,我並不知道小木箱在外婆眼裏的分量,後來才得知那是她的陪嫁。外婆像青春少女打理自己的私人日記一樣,那麼的小心在意,每天都要擦拭一遍,不使沾上灰塵。特別是當得知那一百四十塊錢是外婆攢了一輩子的積蓄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水模糊了雙眼。

我知道,小木箱裏裝着的不只是外婆的積蓄,還有她的親情和愛情,她生命中的每一個細節。

多年後的一天,在給外婆上墳的時候,我曾向大舅問起那隻小木箱的下落。大舅説,那是你外婆的心上之物,我們不敢留,讓她帶到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