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文學吧

位置:首頁 > 範文 > 文學

婆婆抒情散文

文學7.9K

第一次見到婆婆是一個冬天。那時,我在教書。

婆婆抒情散文

清晰記得那天我穿一件綠色的防寒服,頭髮高翹着,偏在左側。很流行的緊身健美褲,一雙黑色半高靴,很少有人穿的那種。一對藍色的小皮球,一半白色,一半藍色,在我的馬尾上輕輕蕩着。我的青春驕傲也張揚,如同我的性格。

保媒的是我的校長。我就像履行他交給我的教學任務,在董老師的陪同下,來這個農家小院相親,當時的感覺很像滑稽劇中的小丑,我藏在心靈的大柱子裏,偷偷唏噓着,説不清是一種什麼感覺。

風,也像聞到什麼味道,在樹枝上跳躍着,一會兒纏住我的髮梢,一會兒纏住我心底那脆弱的一角,我知道自己即將走入一個千百年來女人都要走入的角色,不管是責任還是規則,我是逃脱不了的。當風再次挑逗我的時候,我的眼淚慢慢變得鹹澀起來,風竟然被感動了,在那個普通的小院子的房頂上悲憤的怒號。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小院。四間小房子比我家的還矮,我對房子一直是盲區,居家對我來説,只要整潔安靜温馨足矣。面積對我沒有任何誘惑力。今天,擠居在城市的一角,淪為房奴,當我深刻體味到一個城市邊緣人的辛苦無奈時,我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和悲哀。當我再次揚起高傲的頭顱,無法面對自己的心靈時,我對自己説:收起你的盔甲,收起你的虛偽,腳踏實地的走每一步路吧。

這個院子唯一不同的是一個四合院。東屋西屋南屋北屋,當我踏入的第一步起,我就知道今生我與這個院子有割不斷的緣分了。那種被監禁的感覺籠罩着我,讓我窒息。那棵梧桐樹長在北屋的西窗下,枝幹在北風中張牙舞爪,似乎想抓住什麼。我一直擔心被它抓住我的褲角,我再也邁不動四海之路,可冥冥中的註定是你我改變得了嗎?東屋門口一棵槐樹,白白的樹幹,像我前世裏的一條路,我只有沿着它走下去,至於出口,不是我的事情,也不是我説了算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對這個院子的記憶,只有這兩棵樹,樹,是我生命足跡的唯一見證。

婆婆和公爹坐在炕上。第一眼看到婆婆,我想到自己的孃親,她的眼神給我這種感覺。我也認定她是我的婆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直感很強,強大到見到親人時,我的血液流動會加速,會盲目地鑽進某個套子,某個我心甘情願跳進的陷阱。

我的孃親是個高大的女人,在我的眼裏她可以吞進一切苦難,可以用她寬大的翅膀遮擋來自四面八方的風雨。婆婆嬌小,一米五幾的個頭,瘦弱。咖色的上衣,身邊兩個可愛的孩子,後來知道是大伯哥的孩子。女孩在給奶奶梳頭,調皮的在奶奶的頭上紮起幾個小辮子,婆婆温柔的笑着。男孩在玩積木,很專注。土紅色的炕蓆上,一個茶盤,公爹悠閒地喝茶。公爹是個粗厚的漢子,看上去很冷漠,右臉角一個肉瘤,匆忙中,我只注意到這點。我的父親是個平和的男人,公爹給我的感覺,在我的記憶裏非常陌生。

婆婆微笑着給我和董老師讓茶,女孩親切地來到我身邊,叫我姑姑。一聲姑姑,拉近了我和這個家的距離。之後,大伯嫂進來,還有姑婆,還有好多人,我沒有抬頭看,像一隻走街串巷的猴子,我終於在女人的舞台上閃亮登場。

依稀記得那間小屋子的牆上有男孩女孩用粉筆塗抹的痕跡。當我告訴校長那家太髒時,校長説,你不是莊户孩子嗎?我最清醒的就是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莊户孩子,所以,默許了自己的婚事。其實,我唯一看中那家的就是那個女人的眼神:忍隱。

談婚論嫁,對每一個女人也許很重要。對我來説,不過是梧桐樹上那片沒被風吹走的葉片,即使再堅強,葉片上的傷痕也累累的像走過一個世紀,剩下的只有孤單的葉脈,只有心了。

母親極力反對我的婚事,也許只有她知道我在自己和自己較勁。孩子的心思,娘知道;孃的心事,女兒會理解嗎?我在和整個季節較勁,和自己的生命較勁。當春天來臨時,葉片知道我的心事,那棵槐樹也知道我的心事,每一片葉子油光閃閃的,我要結婚了。

我鄙視物質,就像我鄙視我自己。同學的爸爸贊成我找個公辦教師,有很多人為我介紹對象,在介紹的人羣中,有軍官,合同工,這些對我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自己嫁了,完成這個過程,給母親一個交代,給自己的角色一個交代。

母親拗不過我,説總得為你翻蓋一下房子吧,老公答應翻蓋。我想買一台洗衣機,中午去婆家吃飯時,婆婆説我村的河水清澈,全村的人都去那裏洗衣服,洗衣機就是聾漢耳朵——擺設。婆婆的一句話,我的洗衣機泡湯了。我對老公説,想買一個席夢思牀墊子,公爹插話了,你大嫂的弟弟結婚時的席夢思牀墊子,因為不舒服,在牆邊立着呢。公爹的一句話,我的席夢思牀墊子隨風跑了。我一直在想,他家娶個媳婦怎麼這麼簡單?記得我二哥結婚時,二嫂因為一條頭巾,糾結了半天。

不知是公爹開玩笑還是當真,他在我去他家吃飯時説,把家中的大站櫥找木匠修理一下,給我結婚用。婆婆看看我,小聲説為我買新的,公爹瞪一眼,婆婆不説話了。公爹説這話時,老公出發,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沒有掉出來。

因為公爹這句話,我不再去婆家吃飯。學校沒有食堂,我一直懷疑我是找婆家還是找食堂。一個叔伯堂哥是我的同事,婆婆讓他傳話,為我買新的傢俱。我告訴堂哥,如果我母親陪送我這樣的大站櫥,我也給她扔到溝裏,我的忍耐力終於爆發。我是個俗人,卻清高着。婆婆看懂了我,也看透了我。

最後,公爹説給我兩千元錢,什麼事也不管。我自己買一輛鳳凰自行車三百五十元,買一款進口電子錶一百二十元。剩下的一千五百元,去幾趟城裏,我也不知道買什麼,都説好事成雙,我買的東西是單件,記得一件羽絨服,一雙皮鞋。為老公買了最貴的皮鞋:五十二塊五毛錢。給公爹,婆婆每人一雙棉鞋,還有大姨婆的,這些是無償孝敬的。

母親説:寧穿孃家一身,不帶孃家一頭。我説,心上的東西不計較,還計較頭上的東西。母親驚愕地看着我。我自己為自己買一串粉紅的頭花,結婚那天,纏在頭上,緊緊地纏住自己的心。那串頭花,美麗的像一串梧桐花,在這個小院子的上空,嬌豔的盛開着。

結婚的日子也是個冬天。屋子還是那個小屋子,院子還是那個小院子。牆粉刷過,傢俱是我自己設計的組合櫥,小而精緻。錄音機我用自己工資買的,電視機,老公用自己的工資買的。

也許因為我在這個村子教學,也許因為這個村子的人喜歡我。結婚那天,滿街筒子是人。走下婚車時,我的視野裏全是人影,晃得我睜不開眼,先自暈了。

是個週末。學生很多。一屋子全是學生的嬉笑聲。母親叮囑過,少分喜品,明天還要分盤子。我記不住這些,一會兒,兩箱子喜品被我一分而光。有的國小生把我的嫩手硬是抓去一塊肉,看熱鬧的多是國小的學生,他們知道我是教國中的老師,跟着起鬨。滿眼是學生,滿眼是學生的影子,頭昏腦漲。

過後,我自家的大嫂説,看到你的婚牀上赤裸裸的,竟沒有牀墊子,就把你妹妹給你的花毛毯鋪上了,然後大嫂撇撇嘴説,怎麼嫁這麼個家庭,什麼都沒有。我説什麼都會有的。母親憂慮地看着我無心無肺的樣子,歎口氣。

母親告訴我,結婚的第二天,你婆婆會讓你起牀掏灰,就是“掏福”。不知是婆婆忘記了還是婆婆不懂,我在等待中,沒有這一步程序,我竟慶幸婆婆是一個隨性的女人。幸福是一種感覺,婚姻也是一種感覺。不是掏來的。跟着感覺走吧。

在我懷孕的日子,一直是婆婆照顧我。我反應得厲害,吃什麼都吐。婆婆為我做清淡的東西吃。每天的飯菜變着花樣,她知道我愛吃餃子,幾天就包一頓餃子。有時,我的衣服剛脱下,還沒來得及洗,下班回家,婆婆為我洗了。一到村子大集,為我買好多水果,説孕婦吃水果好。那時,我嗜睡,婆婆就説,睡吧,女人在睡眠中成長。

公爹脾氣不好,説話聲大,還兼帶粗話。他喜歡喝酒,吃飯時,我先為公爹燙好酒,再為他沏好茶,公爹煙酒糖茶俱好,老公也是。他家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只是他們一點沒有意識到,是他們的悲哀,還是我和婆婆的悲哀?當公爹無意識地指責我時,婆婆要我不要介意,我會介意嗎?公爹是一個直爽的人,當一個公爹無意識指責時,是因為他把你當作了自己的女兒,在閒談中,發泄自己的做人見解。這點,我懂。從婆婆的身上,我學會了寬容。

生女兒的時候是個炎熱的夏天。我一直上課。那段時間,大伯哥家收拾房子,婆婆還要照顧兩個孩子。幾天的假痛,我一直忍着。那天晚飯後,我開始陣痛,大伯哥和老公堅持要我去醫院,婆婆堅持要我在家生,説是有自家人在場,便於照顧。我痛得沒有任何主張。大嫂讓我在炕下走動,我在炕上滾動,無法堅持。老公喊來接生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身體很健朗。二十多年前,老公就是她接生的。

接生婆來的時候,是傍晚六點多。她很輕鬆的試試我的脈搏,説早呢,得亮天的時候生。我算了算,疼得更加厲害,繼續在炕上翻滾,我想到自己的孃親,一邊咬緊牙,一邊難受地滾動。

劇痛。婆婆握緊我的手,老公在我身邊。我在心裏吶喊,下輩子我不再做女人,做女人太痛苦了,剝掉我的無數層皮。可是我要求自己堅強,像我的母親。母親在生我的時候,是孤單的,也是痛苦的。現在我的`痛苦就是償還母親,是應該的。在我選擇這個院子時,我是有準備的,準備忍受痛苦。

這時,婆婆為我做好蛋湯,讓我吃點,有勁生孩子,我一點吃不下。我看到接生婆拿出她古老的接生器具,我驚歎自己在這個環境裏生孩子,我的浪漫我的任性,在生命面前,一樣是手足無措。

婆婆説,不能見生人,否則生的更慢。大嫂和婆婆,還有老公陪着我。在劇烈的陣痛中,我睡眼朦朧。醒來時,還是痛。我的手腳麻木,孩子要出生。接生婆用酒精消毒,我的雙手勾住老公的脖子,人像死去一般。

在接生婆嚴厲的叫聲中,我張開有點睡意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着。接生婆告訴我要用足勁,孩子的頭擠住了。我必須蹲着生。我的兩手繼續勾住老公的脖子,兩隻胳膊肘倚在大嫂和婆婆的身上。不痛的時候,我的手就鬆鬆,擔心弄痛老公的脖子,在我摁倒婆婆時,我多想鄰家的二嫂過來,因為我知道她身體好,我擔心婆婆的身體,被我求生的力量,不知摁倒多少次。我雖然在生命的搏鬥中,但我依然提醒自己,善待別人。

女兒亮麗的哭聲在這個世界上高唱時,我像一個勝利者,打敗了我的虛榮,打敗了我所有的虛無。生命竟是如此高傲,像朵朵綻放的槐花,馨香着。

婆婆説,女兒像我。眼睛像一個小月亮。

女兒的眼睛一直睜着,看着這個陌生的世界。母親説像我下生時一樣,也是個淘氣的孩子。

做月子的日子,婆婆精心的照顧我。孩子的尿布還有我的髒衣服都是她洗的。每天為我做小米乾飯,夾帶着各種各樣的青菜。我的月子做的有聲有色。我被婆婆養得胖胖的。一個月子下來,我出門看太陽都暈,眼睛也胖了。

女兒的小衣服都是婆婆做。棉衣都是三套,從沒有穿過過大或過小的衣服,從沒有穿過尿濕的棉衣。我的孩子是幸福的,有一個這樣的好奶奶。

婆婆喂孩子也細心,孩子的事,幾乎婆婆包了。

四年後,我生兒子,在人民醫院。痛苦是一樣的。只是沒有婆婆在身邊,但她的力量一直鼓舞着我,我一直堅強。

依然是婆婆照顧我,照顧得更好。我感恩婆婆對我的一切好處。在我忍受婚姻的誤解和困惑時,我對自己説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想想婆婆,哪個母親不希望兒女幸福。為婆婆活一次。

每次回家,婆婆會和我説很多心裏話,比和女兒説的還多。這是我唯一成功的一點。在我喊她娘時,我的感覺和自己的娘一樣。我從沒有和婆婆紅過一次臉,也沒有指責過婆婆一次,如果我的一生是失敗的,遇到婆婆是我最真實的。婆媳不是個傳説,是種緣分,是命中註定的過往。

我最幸福的是,我有兩個娘。她們對我一樣的親,一樣的真。

標籤:抒情散文 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