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對不起父親

對不起父親

冬日的夜晚，出奇的冷。 凌晨五點半，我從牀上輕輕坐起來，披了件厚襖子。窗外撲簌簌地飄着雪花，風在尖利地吼着 。四下一片空寂，閉着眼睛有一絲微微的顫抖。我在努力的搜尋着剛才的夢境。

雪，仍在飄。手機忽閃着光亮，映出雪白的牆面。我兩隻手放在被條上，待好長一段時間 ，校園廣播裏傳出不緊不慢的鈴聲，繼之以“進行曲”奏響了早起的信號，窗外的世界頓時喧鬧起來……此刻，快要溢出的淚水，矇矓了我的雙眼。在矇矓中我穿衣、刷牙、洗臉，走到鏡前，擦乾了淚水，靜靜地坐在書桌邊。

原諒我的脆弱——我在夢中夢見我的父親。

二十年前的'那個凜冽的冬天，那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臘月二十四，父親操起斧頭，來到屋後的山崗，當第三根松樹還未削好時，父親覺得上肢有點麻木，便自個兒支撐着回家，嫂子正在給灶膛裏添柴，父親説：“……過來，手腳……有點麻了……”話音未落，便暈倒在地上。待我和哥哥將父親抬到牀上時，父親嘴裏一個勁兒往外吹氣，更不能言語，幾分鐘後，父親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父親的溘然離去，如晴天霹靂，讓家人沒法接受這個現實，我們兄弟三人淚水嘩嘩而流，想喚醒父親……

父親這麼快就離我們去了，他得的是腦溢血。

我在父親的眼裏，生就一副倔強的性格，但父親認為犟歸犟，有時還比較懂事。那是年三十的晚上，外面黑咕隆咚的，地面上足有五寸厚的積雪，天冷路滑，而七歲的我硬要陪着父親去看管爐廠，父親死活不依。母親送到半路，準備帶我回去，哪知我在趁父親不備時溜到前面，待母親喊我時，我半天不作聲，父母嚇壞了，孩子跑到哪兒去了？大聲喊着我的名字，半天之後，我才應聲而起：“我在這兒呢。”父母懸着的心適才放下。當時我逼着父親答應我的請求，最終我能如願以償！一路上，父親問我：“路這麼滑，你就不怕難走嗎？”“不怕,我只想給你壯壯膽！”父親摸着我的頭，我感覺好一陣温暖。

清楚地記得，在我讀書的時候，父親去過兩次學校。六年級時，父親來到學校，數學老師見父親來了，便“狀告”父親——成績下滑，對老師不恭！回家挨批是飛不掉的了。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父親問起了我對老師不恭的原因，我將箇中的緣由如實的稟告了父親。其時，父親拉下臉來：“即便那樣，你也應該對老師有禮貌！”我勉強的答應下來，並出示了書面保證。讀高中時，父親也曾去過學校，找到我的語文老師——孫光天老師，孫老師將我叫去，當着父親的面，叫我要努力云云。父親接過孫老師的話：“孩子，多學點知識，長大會用上的！”那一刻，我讀懂了父親期待的目光。

往事太多，難以述説。

父親揹負了太多的失望。大學聯考落榜，招幹名落孫山，進廠又因交不起200元的費用而冷落門外，我的失落，成了父親最大的失望。只記得父親有好幾天整天沒有話語，一個人抽悶煙。

然而，讓父親感到興奮的事還是來了。XX年下學期，我幸運地走上了代課的崗位。可對我來説，卻提不起我絲毫的興趣。當時，我正忙着印磚，哥哥見到滿頭是汗的我，頭一句話就説，現在就回去，明天到西溪去代課！我回到家中，父親的皺紋裏擠滿了笑意，一臉高興的樣子。而我，平淡的臉上見不到一絲陽光，半推半就地便依了父親。父親説：“教書這活，不要無所謂，要管好孩子，不能打孩子，更不能誤了孩子！”是呀，父親這話，我一生受用。

最讓我遺憾的，是未能盡孝父親。

父親的煙癮特大，清早起來坐在牀上，第一件事就是點燃一支煙，咳嗽幾聲，再下牀穿衣，穿好之後，再抽一支，東頭轉轉，西頭走走，挨近中午，煙盒差不多癟癟的了，便信手亂捏一通，瞧實之後，隨手扔掉。家中要是沒煙的話，急得屋前屋後轉個遍，有時撿拾一些柴禾，夾在腋下，又兜一圈回來，侄子們要是瞧見了，知道他準又是沒煙了，便招呼他坐會兒，父親興奮得不得了！“救星”來了，神侃一通。煙對父親而言，決不亞於上等的“款待”！那時，“腰鼓”、“玉貓”、“春秋”的，算是奢侈的了。唉，父親要是健在的話，我會帶上整條煙回去孝敬他老人家，我才不管那麼多“吸煙有害健康”的論調呢。只可惜呀，這種想法如今也只能是擱在心頭，留作一種永恆的缺憾了。

父親閉上眼的那一刻，我就在他的身邊，撫着父親的餘温，我怎麼也不會相信父親就這麼悄悄地走了，留下我無盡的哀思。

父親質樸的話語，點滴往事，永遠烙在我的心頭。

逢年過節，我都會帶上祭品來到父親的墳前，倒上酒，點燃香煙，讓哀思隨煙灰而起，讓淚滴隨祭酒而下。

父親大人，安息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