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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楠竹林抒情散文

文學1.67W

“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陽春三月,正是春筍上市的季節。望着農人擔子裏鮮嫩的春筍,我的心不禁飛回了老家,彷彿時光倒流,我又走進了青少年時的百竹海楠竹林。

老家的楠竹林抒情散文

沿長江支流鬱江往南上溯一百公里左右,地勢陡變,一座座山一道道樑你推我搡,逶迤蜿蜒,爭相投入烏蒙山系的懷抱。這裏的山頭田邊地角房前屋後,入眼便是青青翠竹:苦竹、斑竹、西風竹、綿竹、人面竹、筆桿竹……品類齊全,成叢、成林、成片,匯聚為景色迷人的百竹海。但從功利的角度講,楠竹的經濟和實用價值更多。

我的老家正好位於百竹海深處。老家的楠竹最多,楠竹林更是漫山遍野,是我少年時的樂園。一根根楠竹高大挺拔,葳蕤葱蘢,如朋友,似戀人,給我提供了大力的幫助和無限滋養。

在以大集體生產隊為經濟核算單位的年代,每一户農家除了很少的自留地自留山外,絕大多數田土都屬生產隊所有。那一山一樑的楠竹林自然也是生產隊的。那時生產隊的制度嚴,砍一根楠竹,必須得有正當理由,譬如編背篼或籮筐,並報生產隊長批准。否則,就會被當着是搞單幹,輕者受批評,重者挨罰款、扣工分。山外的壩區,幅員面積廣,人口多,偏偏不出產楠竹,需求量卻很大。於是,山裏山外圍繞楠竹、楠竹筍、楠竹丫的交易一直很火爆。所以,凡搞單幹,山民多是打楠竹林的主意。

那時因年少體弱,我搞單幹主要是靠智力,與消耗體力小的楠竹筍、楠竹丫發生聯繫。

靠筍吃筍。我首先學會了挖冬筍。俗話説:“九前冬筍進春爛,九後冬筍清明出”。進入農曆十月,經驗豐富的老農已可以挖到冬筍,只是這時的冬筍個小,還不是大勢採挖的節令。

挖冬筍是一門技術活,先要學會分辨公母:抬頭仰望,第一節竹丫為獨枝其竹葉散亂的是公竹,不會生育筍子;為雙枝竹葉成團的是母竹,可能會長筍子。楠竹的生育要歇年,頭年生了第二年是絕對不會生的。判斷的方法很簡單,竹葉青翠秀麗的母竹當年會生筍,竹葉焦黃憔悴的母竹正在歇年,為第二年的生育養精蓄鋭。與人類一樣,太老的母竹哪怕竹葉再青秀,其竹鞭是長不出筍子的!一般情況下,如果母竹生存的環境佳,土壤肥沃,則生筍多而且個大,但力氣小了或者不肯花力氣,這樣的冬筍是挖不到的。生長冬筍的方位也是有規律的。母竹的第一節分枝不是雙枝嗎,其中較大那支所指的方向便是竹鞭竹筍生長的地方。

小時候看到別人挖冬筍能掙錢,七八歲便開始在楠竹林亂刨,可以想象,多數時候都是空手而歸,偶爾挖到一根指頭大小的春筍,便興奮異常。當時我們生產隊的鐘幺叔,是個老單身漢,挖冬筍是公認的高手。他有的是精力,除了掙工分再沒有比搞單幹挖冬筍掙錢更重要的了。別人剛挖過空手離去的地方,他去準能挖到一連串的驚喜。為了學到真功夫,我向他討教了不少。他不善言辭,我只能跟在他後面悟其身教。當然,有些竅門也是獨家發現,譬如一年生的處女竹生筍一定在五尺以內;竹齡越大,生筍距離母竹越遠。既要少花力氣又要多挖筍,就去選擇處女竹處女地。

挖冬筍當烤火。再冷的寒冬臘月,挖到勁頭上,很快就會發熱出汗。有時走了幾片竹林爬過幾座山,可能還沒有挖到幾根像樣的冬筍,説不定就在一道土坎旁,有株柔情的母竹正向你暗送秋波,你如果讀懂了,順着膨脹的土坎輕輕下鋤,先是刨出一兩根黃白的筍尖,再刨便見淡黃的筍籜和其碩大的個頭,怎不讓你激動得屏住呼吸!如果順着這根竹鞭一連挖到了七八根冬筍,你會怎樣表達你的驚喜和意外?我當時是下意識的仰視她一陣,然後倚靠着她摩挲着她(類似於現在説的擁抱)休憩了一會兒,內心充滿無限感激與莫大滿足。

那時的冬筍一斤能值幾何?七十年代賣過八分、一毛,八十年代賣過一毛五、兩角。我挖三十多斤冬筍,大致就可以找夠一期的學費,可以買到兩隻鴨子為飢餓的年代填上油葷的空白。時至今日,兄弟姐妹狼吞虎嚥爭搶鴨肉的饞相歷歷在目,令人噴飯!小妹人小,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最深:吃鴨子時,淨揀有肉的拈,偶爾拈到鴨骨頭只舔一下便放在桌上……等到碗裏已經沒有了,她才慢慢地去啃桌上的“鴨骨頭”。

記得第一次去女朋友家拜年,剛參加工作買不起貴重的禮品,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趁着一個下着水雪的天氣,花了一天時間,在同學老伍的楠竹林裏挖了一背篼冬筍,硬着頭皮送去。你猜怎麼着?我未來的岳母非但沒見怪,反倒很喜歡毛腳女婿送來的山珍,岳父剛嚐了口冬筍燉的雞湯,連聲稱鮮!以致我給後家拜年必送冬筍這個習慣堅持了很多年!

正月前後,春風怡人,春雨豐沛,春筍則拱破土地,卯足了勁兒瘋長,幾天不進楠竹林,竹筍已經拔節抽枝,完成了由筍而竹的角色轉化。能長大成竹的春筍一般是不興挖來吃的,要挖必須有選擇,比如密生的、擋路的,病弱的(罷腳的),因為楠竹的經濟和實用價值更高。大集體時代,為了填飽肚子,多數人在偷挖春筍的時候,大都打破了這個規則。

春筍中的上品是黃泥巴地裏長出的,筍籜金黃,筍肉潔白,其味香甜,無論煎炒還是涼拌,皆開胃可口。

冬筍、春筍雖是蔬中一絕,號稱山珍,但缺少油葷,是斷難烹飪出好味道的。吃多了很糙人,清口水長流。難怪宋朝的蘇東坡不無感慨: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筍煮肉。”

偷砍楠竹賣給壩下人,那是大人們乾的既要膽量又要力氣的營生,一年到頭都有市場。十六歲那年高中剛畢業,沒有考上學校,只好在家務農。其間,我也幹過一次偷賣楠竹的勾當。早晨四五點鐘,挑着一挑八十多斤重的楠竹,趁着朦朧的月色,和父親、八叔等一行人直往30多裏外的`壩區買主奔去。挑到一半的路程,就感到擔子越挑越沉,上氣不接下氣,快支撐不了了。這時領頭的八叔及時歇下擔子,招呼大家休息。一杆煙的功夫,疲憊的身體彷彿還沒有多少陽氣,但看到大家出發了,只得硬挺着跟上隊伍前行……最後的幾里路,幾乎是百十米一歇息,只覺雙肩針扎似的疼,腰腿痠麻——事後回家查驗,稚嫩的雙肩被磨破了皮,紅腫、疼痛了七八天。山裏人那些年靠楠竹找了些錢,解決了許多生計上的困難,但起早貪黑,風雨兼程,確實也沒有少遭罪!

確實,我的體力在山裏算是差的,與我同歲的堂兄弟們挑百十斤的擔子走三二十里的山路早已是尋常事。

父母見我身體實在是單薄,自那次以後,便沒再如何要求我幹體力活,而是安排我放牛之類的。也許是放牛這活太單調、輕鬆了,我便時常帶着我學過的課本、或是同學、鄰居家借來的書打發寂寞。説來好笑,四大名著我就是在放牛時坐卧於竹林下或騎在牛背上讀完的。有時讀書入了迷,牛吃了生產隊的莊稼也不知。高中畢業後兩年,就這樣半耕半讀,做着大學聯考升學的夢。那時大學聯考要預選,這一關我都過得輕鬆,但就是大學聯考總要差那麼幾分不能升學!母親多次流着淚説:老幺,看來你命裏不該吃輕巧飯啊!

難怪叔伯們常在我父母面前説風涼話,認為父母太嬌生慣養孩子,奚落我是狗屎做鋼刀——文也文不得,舞也舞不得。弄得父母一度在當地抬不起頭!

體力不行,我只能靠智力。除了挖冬筍外,找罷腳筍我也比生產隊任何人都行。過了好幾潑人找不到罷腳筍的楠竹林,我會輕鬆的找到一背篼。因為一般人只在開闊地帶找,我是根據楠竹筍的生長規律,順着竹鞭在人跡不到的地方找!

我還練就了一手剔竹丫的絕技。楠竹丫的葉子漚落後,可以做成竹掃帚,挑到供銷社,賣一毛三分八釐一把,比挑楠竹挑柴賣省力更賺錢。砍的楠竹有限,大家能揀到的竹丫自然有限。於是我便想到了不砍楠竹,只剔竹丫的高招。剔竹丫時,我一般是選擇從山上的楠竹開始,這根的竹丫剔得差不多了,便使勁一彈竹巔,不用下地已輕鬆地到了另一根楠竹的枝頭……一個半天下來,剔下的竹丫可扎百十把竹掃帚。開始時母親擔心我出意外,後來除了叮囑要小心外,也就習慣了。

也許是父母望子成龍的想法一直就沒有泯滅,也許是因為我從楠竹林給家裏找回了不少經濟,更有可能是當地人總是小看他們兒子的冷言冷語惹惱了不服輸的倔脾氣,總之,在我回鄉務農的第二個秋天,在我一個親戚的勸説下,他們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送我到縣城補習!我也沒有辜負全家的希望,補習一年後順利考上了一個師專。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在計劃經濟時期,老家的楠竹林還無償給災區提供過無數次幫助。無論外面發生了水災、旱災還是地震,只要上面一紙令下,老家的人不分男女老幼,毫無怨言,按照生產隊分配的任務,踴躍的將一根根楠竹扛到山下的公路邊,讓統一安排的汽車載着山裏人的淳樸和深情厚誼分批運往災區!

難怪,很多次我從夢裏笑醒,而夢境,似乎總離不開老家的楠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