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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翁老嫗,鄉村鄉事親情兒女心散文

文學2.19W

乙未年五月十四日,時間剛過一月零十天,再次回到老家,是因為吃侄孫女效儀的出閣喜酒。

耆翁老嫗,鄉村鄉事親情兒女心散文

人啦,日子荒疏久了,就容易懷舊。酒席散去,星兒鍍亮了月光,靜夜天藍如水,彷彿人世間一切事物也都如水流過境,杳然無息。

長夜漫漫,黎明之後,又是一個掛晶瑩露珠的清晨。

圍桌飲酌,陽光透過花窗,將幾個長輩和同輩長者的身影誇張成小矮人兒似的佝僂模樣,便難免慨然物世的滄桑。時間易逝,生命輪迴,剛離開父母襁褓咿呀發語的子女,就已擇婿于歸,遠嫁他鄉成為人婦。

於是,每次從老家回來,耆翁老嫗,鄉事親情便總是牽扯着兒女的心扉。(245字)

吃罷喜酒之餘,每與族中的高齡長輩啟鳳二孃久坐,閒話桑麻。言語之中,頗感世相萬千、塵事繁複,尋常物事莫不悉如蒼狗過隙,稍縱而逝即湮沒於塵。

啟風二孃,是同宗大房族中年歲最高的女性長者。要細説二孃啟風,是用一部書也敍説不完的,此篇只能揀個大概説説而已。

二孃的存在,可以説是村裏的一個奇蹟,也是一道風景。啟風二孃雖然沒有什麼“文憑”,可是,若以儒家傳統文化知識而論,卻是可以稱得上“知識分子”的人物。

二孃是民國十九年(1930年)庚午歲七月二十三日未時生的人,今年已滿86歲。目前,啟風二孃,不僅是本宗族在世老人中年齡最大的長者,也是本寨村落裏年齡最大的長者。

二孃的孃家,是與本村相隔不過五里地的映寨的一户家道殷實人家。在舊時代的鄉村,像二孃不僅讀過私塾,還上過新式學堂,且能讀到國小五年級的女性是不為多見的。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映寨張家的這位大小姐啟鳳姑娘,剛滿十七歲便嫁至我村邦寨做了我的族叔祖歐陽傳芳的兒媳,成為族叔昌胤的配偶。因為族叔昌胤在家中排行第二,口語中我們將其叫做“二爺”(“爺”,讀作第一聲“陽平yē”,與“叔”同義);因此,啟風就自然成了我們的“二孃”了(“娘”,讀作第一聲“陰平niāng”,與“嬸嬸”同義)。

族叔祖傳芳的家庭也是本村落裏的殷實大户人家,大窨子屋,田地山林寬廣,一對姻親兩個家庭算得上是“門當户對”。也正因為如此,不數年,相逢“解放”,“土改”劃分成分時,這一對姻親的兩個家庭自然也就雙雙成了“地主成分”。其時,結婚雖然才三五年的昌胤族叔與小其一歲的媳婦啟鳳二人,既已“成家立業”,自然也就成了“地主成分”。而且,這一頂噩夢般的“地主”帽子,一戴就是二十七年 ,直到1979年1月11日中央發出了《關於地主、富農分子摘帽問題和地、富子女成分問題的決定》之後,二孃一家和全國眾多的“地主、富農分子”才得以“摘除帽子”,給予“農村人民公社社員”的待遇;其子女的成份也一律定為“公社社員”,不再看作是地主、富農家庭出身,在入學、招工、參軍、入團、入黨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不再遭受政治上的歧視和排擠。這是後話。

因此,傳芳叔祖的三個兒子解放前自然也是讀過私塾的了,頗有些國學的根基,二兒子昌胤還練就了一手好書法,尤其擅長大楷,書襲柳公權之“柳體”;而長其8歲的胞兄昌輝則專攻小楷,藝學先祖歐陽詢之“歐體”。因而寨中凡遇起房造屋、娶親嫁女或老人過世等紅白喜事,書寫對聯一類的事便均是由弟弟昌胤執筆;而撰寫帖子、訃聞一類“文案”則由其兄長昌輝捉刀;而三兒子昌貴則成為紅白喜事有名的“吹師爺”和“扎棺罩”的藝人和“畫匠”。

其實,族叔昌胤“二爺”與我的父親並非同胞的親兄弟,他們的祖父一輩才是同胞的親兄弟,是共曾祖父的,到我這一輩已分支五代人了。舊時,我的高祖父生了七個兒子,即我的曾祖輩,我的曾祖父永魁排行第六,族叔昌胤的祖父排行第七,至我輩時,族中分別稱之為“六太”和“七太”。當曾祖輩們有了兒子時,曾經統一按照出生順序的先後排列了“十兄弟”,即我的祖父輩。我的祖父傳勛排行第五,同輩稱之為“五哥”,下輩稱之為“五爹”或“五爺”,孫輩稱之為“五公”。族叔祖傳芳排行第四,其胞弟傳馨則排行第八,稱呼按排行類推。後來因“兄弟”不斷增加,這一輩的長幼順序也就沒法繼續再往下排。到了我的父輩一代,雖然仍舊沿襲了這一傳統,又按出生順序排了“十兄弟”,以此而論,族叔昌胤二爺則又該稱為“十一爺”了,其配偶啟鳳二孃則為“十一娘”;其兄長昌輝則為“八爺”;我的父親昌期排行第五,同輩稱之為“五哥”,下輩稱之為“五爹”或“五爺”,孫輩稱之為“五公”。再後來,同宗分支越來越多,這種在大宗系裏排序的辦法就變得更加難以通行了,便改由在同祖父的小支系內部來排列長幼順序了。

起鳳二孃,晚年眼患白內障十數年,雙眼視力已幾乎為零。因我曾在州政府辦負責過金融財税、工商、農業和科教文衞科等方面的工作,便經我的幫助和聯繫,囑其子女將其就近送入黎平縣人民醫院接受“光明行動”免費進行“白內障”手術治療,晚年得以重見光明。是故,二孃對我就特別顯得親近和熱情,有了一份感懷之心。更由於她的孫輩中,有幾個都曾經是我教過的學生,特別是在她第三個孫子讀國中的問題上,得到過我的鼎力相助,就愈加銘記於心了。在那個“唯成分論”的年代裏,地主成分家庭的子女備受歧視和排擠,頂多能讓讀個國小,國中、高中是不給讀的。而其時,我正好在家鄉的一所帶帽國中裏擔任着幾門主要學科的教學工作,二孃和二爺便來找到我。也好在那時教師緊缺,“塘中無魚蝦子貴”,我甚至以辭職來要挾校長,才使得二孃的這個孫子讀上了國中。當後來這個遠房的族弟和我本支的一個族弟一起上師範時,我已在縣城工作了,他倆就讀的師範正好與我的住處隔鄰,在學校生活十分貧乏的年代,到我家裏“蹭火食”更成了家常便飯。二孃的這個孫子由此成了該家庭四男二女六個孫兒孫女中唯一讀過國中,後來還成為了吃“俸祿”的公家之人,一直當着國家公辦學校的教師。

啟鳳二孃少時天資睿智聰穎,記憶力過人。由於她在解放前讀過私塾,又曾上過新學讀到國小五年級,故而《四書五經》之類是其平常的日課。所以,如今雖然已經86歲高齡,但記憶力卻仍舊驚人的好,對《詩經》《幼學瓊林》《三字經》《增廣賢文》、唐詩宋詞等一類儒家經典都尚能整篇(首)或整段地背誦下來,且以此來教育子孫。後來,她的那個當老師的兒子的兒子由其帶大,自幼便受其濡染薰陶,考上了政法大學,既而考上研究生,在我出生的村寨裏是繼我的長女之後的第二個碩士研究生。

啟鳳二孃對村莊裏的過往世事、地物民情更是諳熟於心,任何時候都能如數家珍,娓娓道來,而從未有過舛錯,真是堪稱村寨裏的一本“活字典”。其如,在本村莊裏,但凡誰家父母忘記了自己子女的生辰日期,或誰家子女不知道自家老人的生卒時間時,便會説“去問二孃”,或説“去問二奶”。只要是啟鳳這二孃嫁至本寨後所發生或是她所聽聞過的,她必定會給你説出個子醜寅卯來,一清二楚,包括年月日和時辰保證絕無差池。又比如,當今大多的成年人,無論是大專生還是本科生,亦或是碩士博士生,能有幾人還背得自己在國小、中學裏所讀過的語文課文?到了四五年級,恐怕連一年級的課文也早已還給了老師,別説是到了讀大學或是參加了工作之後。而啟鳳二孃則不一樣,就連其早年在孃家上私塾時所讀之蒙學課文,七八十年過去,至今她也還能流暢準確地原文背誦出來。再如,按照常理説,作為一個自然人,成年後,隨着年齡的增長,上了年紀,特別是八十多歲高齡的耋耄之人,記憶力都會急劇衰退下降,常常是朝歷夕忘,甚至是即説即忘,而唯有啟鳳二孃是個特例。如今,啟鳳二孃雖然已經是85歲高齡老人了,但是在接受新信息方面,她也仍然具有驚人的表現,不僅不會輸於年輕人,反而是有過之無不及,記憶力強勝於年輕人。其如記憶座機電話或是手機號碼,只要對她説起過的都能熟記並銘刻於心。

於是,與我同返老家吃喜酒在旁的大姐便説:昨天已把我與你的手機號碼告訴給“二孃”了,你試試她看是否還記得?一問,果真記得準確無誤。於是,我便又將妻子和女兒的手機號碼告訴給二孃,半日後,突然對其提問這幾個號碼,的確又被她牢牢地記住了。據説,如今在“二孃”的心裏已“存盤”了百十個手機號碼和座機電話號碼了,別説我們的這兩三個號碼!你説,這二孃的記憶力驚不驚人呢?如今,二孃的衣兜裏,還揣上了孫子們給她買的一款老人手機,屏幕大,字粗體,我回到凱里後她還不時給我通上一陣電話。只是耳朵的聽力有所下降了,説起話來費事得很。

接着,我又進一步深入具體地向她老人家瞭解到本村莊解放前後幾個重要歷史時期的人口數據,並按照姓氏、家庭及其成員名字逐個記錄核對了下來。在此,且略去具體家庭、成員、姓名等末節,權且記述於下:

一九四七年底,村中總户數30户,其中,楊姓5户、歐陽姓11户、吳姓13户、王姓1户;總人口133人,其中,楊姓22人、歐陽姓57人、吳姓人51人、王姓3人。

一九四九年解放時,村中總户數34户,在一九四七年底的基礎上增加4户,其中,歐陽姓增加3户、吳姓增加1户;人口150人,在一九四七年底的基礎上增加17人,其中,歐陽姓增加14人、吳姓增加3人。

截止二0一五年四月底,村中總户數103户,其中,居住本村77户,(歐陽姓46户、吳姓24户、楊姓7户);因工作或打工暫時外遷的26户(歐陽姓16户、吳姓9户、楊姓1户);總人口444人,其中居住本地353人(歐陽姓203人、吳姓117人、楊姓33人),因工作或打工暫時外遷的91人(歐陽姓59人、吳姓32人)。

對於這次實地採訪的收穫,我有理由相信,這是啟鳳二孃晚年給我留下的一份十分寶貴的户籍人口資料遺產,也當是關於我邦寨自然村落人口方面唯一的信實數據。將會給今後從事歷史、民族、人口等研究的學者提供不可或缺的重要參證。

“我們寨子,是一九五二年陰曆四月份搞的“土改。”二孃接着又以驚人的記憶力回憶起“解放”初期村莊裏的事,“是初八的那天開的大會,叫做‘分勝利果實’。”我查對《萬年曆》,這一天剛好是公曆的5月1日,恰逢“五﹒一國際勞動節”。在這個紀念“勞動神聖”的節日裏,我出生的村莊廣大的農人老百姓第一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因此,這一天不僅成為了新舊兩個世界發生顛覆性逆轉的紀念日,也真正成為了所有制發生根本性大變革的.歷史分水嶺。難怪本就記憶極好的二孃,雖然距今60多年過去仍舊記憶猶新了。

在土地改革時期, “二爺二孃”,屬於被打倒的“地主成分”,其私有的金錢、糧食、衣服、什物等都被作為“浮財”分給了“貧下中農”。由此,在其後的幾十年裏,“二爺二孃”的家庭,不僅本人包括其子女也都經受了無盡的屈辱、艱辛和困厄。“建軍節”和公社開大會時,給軍烈屬、後勤送柴火,罰其掃街道,為通往公社的小道鋪砂石、修路,召開會時還得被隔離等等,如今當她老人家在回憶起這些歷史的往事時,我一直留心注視着她的表情和眼神,卻已全然沒有了舊時的閃躲、驚恐和悸怕,顯得平和、沖淡而安然。

原來,時間真的似乎可以沖淡和消解一切。

20多年前的父母,才是我們身旁的大男孩和大女孩;20多年後的大男孩和大女孩,則已成為我們身旁的老父老母了。

原來,時間還是一個隨時可以施變魔法的鬼魅聖手。

顯然,老一輩人於綿延不絕的生命渴望和希冀中,無異於肥沃的泥土中埋下的生命伏筆:“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枯榮交替,瓜瓞連綿。作為人,誰也無法漠視或企圖修正這種生命的規律。生命的河流奔騰向前,只有永遠珍惜這生命情緣、人生情感之人,才會配有綿延不絕的蓬勃生命,並享以生命不絕如縷的演繹、饋贈。

於是,在這神奇的宗族血脈之旅、豐沛的家族生命之流裏,我還要心懷虔誠地提及村子裏另外一位年事已高的女性長者,她就是烙在我記憶深處的同宗小房族中的四娘吳求蘭(“娘”,讀作第一聲“陰平niāng”)。

求蘭四娘是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甲戌歲正月十五日戌時生的人,今年82歲,僅小啟鳳二孃四歲,她是本宗族也是本村莊健在的老人裏邊,齡高居於第三的老人。四孃的配偶昌炯即我同宗小房族中的四叔,是我父親的堂弟,口語中我門叫他“四爺”(“爺”,讀作第一聲“陰平yē”),比四娘年長一歲,是本宗族也是本村莊裏健在的老人裏邊,齡高居於第二的長者。

在同宗本支系小房族裏的八個老人中,四叔四娘夫婦倆,已是最後健在的一雙老人了。

前文言及的我本支的那個族弟,即是四娘求蘭和四叔昌炯的獨生子,也是我所教過的國中和高中的學生。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在所屬公社的附設國中當民辦老師時,族弟克盛便是我的學生。一九七九年十一月我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州境榕江縣的一所中學去當高中教師。頭年,族弟大學聯考受挫,三叔祖和四叔四娘便將這個“寶貝疙瘩”安排跟隨我去就讀培養。後來是,四爺四孃的這個兒子與前文提及的二爺二孃的兒子一起考上了師範。再後是這兩個族弟都由國家分配工作當上了老師,我亦從榕江縣調回了自己的家鄉錦屏縣工作,先是二中、一中,後是縣教育局、縣誌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再後是州林業局、州政府辦、州政府信息辦、州政府督查室、州委州政府督查室,這二個族弟也還是一直不曾脱離過我力所能及的視線。於是,四爺二爺和四娘二孃四個長輩便經常嘮叨起,説我是“有恩”於他們家庭的“貴人”。於是,每當聽説我回到了老家,我還來不及上門去叩拜幾位長輩,長輩們倒是先上門看望我來了,親情且厚且濃、至誠至真。特別是四爺的父親即我的三叔祖在尚未去世之前,則必是要囑咐他的兒子兒媳即我的四爺四娘請我去家中吃飯的,稍慢了便會遭到責斥。記得有些年,三叔祖還將自己打獵安套捕獲來的斑鳩和鶉子(形同鵪鶉的一種野禽)一類的“野味”烘乾留存下來,專等我回到老家時得以“嚐鮮”,吃是吃的,並有未烹飪先包好了的,還執意讓我捎回城裏。

三叔祖大名傳謨,於1982年8月 日去世,享年74歲。那年,我與妻子回去奔喪,也是他老人家生前的叮囑和期望。三叔祖生前曾多次當着族人的面交代:“我死後,不管國林(我的乳名)晚崽在哪裏,都要回來送我。”其時,我遠在榕江縣屬的平永區中學教書,山重水複,遠隔數百里。那時交通之落後,遠遠不是現在能夠想象得到的。往返途中,必須得在黎平縣城住一晚,或在榕江縣城住一晚,緊趕慢趕,第三天才能勉強到得了老家或是學校。到家時,見靈堂裏所懸掛的三叔祖的遺像,還是幾年前我給他拍攝的“作品”。那是我最早購買的一台“海鷗”牌雙鏡頭照相機,用的是黑白膠捲,一個膠捲可照12張或36張,照好後拿到專門的照相館去沖洗加印成明片。後來我遊學滬上,又將三叔祖照片的底片帶到上海加印放大成一尺二寸的大幅明片。記得,一起拍照和放大的老人照片中,除了三叔祖的照片,還有我的父親和同宗旁支的昌義大爹(自高祖父輩三兄弟開始分支)、同宗分支的昌遠四爺(自曾祖父輩七兄弟開始分支),本支的昌炯四爺求蘭四娘、昌雯三爺黃氏新三娘(自祖父輩四兄弟開始分支)等等長輩的照片,也都是出自我的手,不僅拍照、加印還將其放大。後來,這些照片都無不成了他們告別這個紛擾的陽塵世界最後的“遺像”。痛定之痛後,讓人噓唏不已,我甚至懷疑是因了自己給他們照相片時而偷走了他們的陽世歲月和靈魂似的。因為舊時鄉野之人,本就流傳着這類愚昧的説法。我的母親和老三娘就從來不肯照相,不知是否也是因了這個緣故?隨着歲月的流逝,如今孃的音容相貌早已變得模糊難以記得了,想來這真的是件令人終生而又後悔莫及的事情。

那時,農村的條件極其有限,一是受制於經濟,二是受制於交通,一般家庭沒有條件去縣城的國營照相館照相。後來有了到鄉間遊走流動的照相之人,也是極其少見,一年半載難得碰上一回。而有時即使花了照相的錢,又不一定能得到照片。碰上守信用的照相師傅,也得等上一年半載的才能拿到相片。如果不巧遇着了騙子照相師傅,花錢照了相而不給照片,萬一哪個猴年馬月碰上了那個照相的師傅,便哄騙你説“曝光了”,其實是根本就沒有安裝膠捲,只是為了騙錢,一張兩寸的照片五角錢。

於是,我更有理由相信母親沒有留下相片的根本原因了,其實還是捨不得花那個“冤枉錢”。膝下五個子女都在讀書,上面還有老人,一大屋子人,哪裏不要用錢?再説了,娘一定也自有她的託詞:“一個年老色衰的婦道人家,照相也不好看!”當然,作為兒子我在心底怎麼會不明白呢?因為娘還在年輕美麗的時侯,我們子女又還沒有長大,等娘逐漸變老了,特別是到了晚年更是年老體衰、面貌失色,娘就更是不願意去花那個不值的冤枉錢了。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由於那時的照相技術傳播落後,加上我們作為子女們的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孃的生命大限的突然沓至,於是,娘始終未有留下一張照片的事實便成為了註定的宿命,由此也讓我們做兒女的遺憾一生。

自後,在我回到老家的極其有限的日子裏,特別是啟鳳二孃到了晚年光景,在與之相處敍話家常的時間極其共同語言或許就要顯得更多一些的緣故。當然,或許這也因為啟鳳二孃自身也是一個具有文化知識的母親般的長者,出於她對我這個從山寨裏“魚躍龍門”的第一個大學生和晚輩知識文人的偏愛的原因,由此我們之間的話題就要寬廣得多。我們之間的“母子”關係,除了四娘外,就尤為顯得更要親熱一些。也因此,四娘、二孃從來都是親熱地直呼我為“晚崽”。

這也是由於我自身的母親,早於1974年古歷12月27日酉時去世,時年僅55歲;父親也與於2005年7月22日離開了我們,時年88歲。由此,自己開始漸漸感覺出要想再獲得長輩們關愛的親情已日漸減少,而更多的是轉向了自己對子女、對親人、對朋友、對他人的關愛。於是,我稱呼“四娘”和“二孃”的“娘”字的字調,也逐漸地由“陰平niāng”變作了“陽平niáng”,視她們為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般,以顯得更為親切。待後來自己也有了子女,我夫婦二人便更是傍着子女們直呼她們為“四奶”和“二奶”了。

如今“四娘、四爺” 和“ 二孃”的年事已高,都已進入了耄耋之年,見面的機會將日漸顯少,甚至可以説是不知哪一天“説沒了就沒了”。因此,我們孃兒彼此都尤為珍惜。一有機會回到老家,每次總要帶些心意去看望他們,陪他們坐坐,話嘮話嘮。特別是自從“二孃”家安裝了電話,後來這兩年孫子們又給她買了手機後,我和妻子與二孃仨孃兒還不時的通通電話,只是到今年她的耳朵又聾了許多,總是“答非所問”,而不能順暢交流了。

而“四娘”呢,由於少時未讀過書,加上晚年孤獨嗜酒,又曾遭遇過一次嚴重的摔傷,盆腔髖骨碎裂開來,坐骨神經受到嚴重影響,卧於牀上動彈不得。但四娘命中自帶“福分”,我夫婦及時得悉情況,因為妻子所在單位一同事的母親也剛遭遇同樣的摔傷,狀況一致,就是請了黎平縣雙江鄉下的一名草醫上門來及時治療得以痊癒的。既然如此,妻子向同事問清楚了草醫的情況後,便火速與黎平縣城的熟識取得聯繫,感謝那位熱心的熟識,親自將草醫找到並專程送至我的老家坐下來給四娘診斷治療。三兩日醫生離去,留下藥酒,再三囑咐家人繼續給患者卧牀塗抹用藥,非滿七天不能下牀活動,否則將會留下“跛腳”的後遺症。可是,性急的四娘,自我感覺全部都好了,未滿五天就擅自下了牀。好在四孃的那次嚴重的摔傷,除了應證了醫生所説的“如提前下牀活動的話,就會有點跛腳”外,其餘倒是復好如初,行走自如,沒有留下更大的後遺症。

如今,四孃的身體和記憶力已經越來越差了。年輕時全憑自己種地餵豬,並經常燒酒挑到集市上去賣,以換取兒孫讀書生活的資用以及家庭的日常開銷。那時的四娘四爺,身板結實,生活充滿活力。待兒孫們長大成人並有了自己的職業和家庭,並喜見了重孫後,四娘四爺卻成了實足的“留守老人”,特別是晚年,她與四爺兩個老人守着老屋,兒子兒媳已在前些年就已另造新房定居於所工作的集鎮上,與老家相隔二十華里;長孫大學畢業後結婚有子亦與自己的父母住在鎮上,後又到了州府凱里經營酒店;次孫大學畢業後隨公司遠赴在非洲打拼了幾年,復又跳槽回國另謀職業,高不成低不就,而至今滯居凱里其長兄所經營的酒店,尚未有着落。四娘四爺孤守老屋,而四爺喜歡打牌,也極少陪伴四娘説話、嘮嘮家常什麼的,甚至是一天到晚連人影兒也難遇見。四娘孤獨着呢,怎麼不“借酒澆愁”?她老人家留給我們的這些表面印象,深究起來,其實是有着足夠讓我們捫心反省的無盡無奈和悽惘啊。

我的孃親,一輩子沒出過什麼門,最遠的莫過於六十年代初期,到過我大姐讀書的 “銅鼓農業中學”,不出四十華里;其次便是回黎平縣屬的“程寨”孃家探親了,不出十華里,家務事多,總是來去打個轉,從不夜宿。二孃一輩子也沒出過什麼遠門,最遠的一次就是晚年到黎平縣城做“白內障”手術那次,五六十華里,算是出了縣界。記得,是一九八七,四娘曾帶着她未滿三歲的長孫金勇到過我所在的縣城住過一個禮拜;一九九六年又曾獨自到過我工作所在地州府凱里住了兩個星期,那是她一生中走過最遠的地方了。如今,四娘和二孃的耳朵越來越背了,我夫婦二人乃至我的大姐都曾想到要給她倆配一副“助聽器”,期以能夠昭聾發聵。但是經過諮詢醫生,卻又必須通過對本人的檢查測試才能配置,不能亂買,否則還會適得其反。而又苦於兩個老人如今都坐不了車,一上車就頭暈。這個未了的簡單的心願,恐怕是最終也難以實現了。好在,四娘二孃兩個老人如今的直系子孫已繁盛,並多有出息,如何讓耄耋老人愉快幸福地安度晚年,已不必我等過多操心。

結束語

我曾經篤信,時間的“永恆”。但是,如今想來,一切又是那麼顯得缺乏真實,變得越來越縹緲、虛幻。

那一天終將到來:當耆翁老嫗生命肌體的最後一環鏈條戛然斷裂之後,“永恆”一詞再也經受不起“歲月”之獸的褫奪和吞噬!

“時間哪裏去了?”近些年,這句頗為熱行的潮話,似乎註定一語成箴:“天會荒地能老”。

如今,“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鼈”已經成為世界不爭的事實,遠離我們億萬光年的月球、火星、木星和已經沉寂了億萬斯年的海溝、地心、空洞……不照樣也被人類的魔手攪動得徹夜難眠、天翻地覆麼?

所謂能給鄉村、鄉事、鄉情、鄉心加固保險的“傳統村落”這把鐵籠大鎖也終將會被時間的魔手自我砸碎。

在一個急劇變革、融合和演變的時代,一些世相來路不清,一些事物也會去向不明,謎一樣,時間被裹挾其間,“永恆”不攻自破。俗諺雲:“兔子滿山跑,哪裏有水有草哪裏做窩。”那就趁了目下牙口和腳力尚健,多親近親近鄉村、多感知感知鄉事、多體會體會親情、多懷藏懷藏鄉心吧!如果還能將其訴諸文字,敷衍成篇,那未免不是一樁莫大的喜事和幸事。

因為一不留心,暫時的“永恆”也會身不由己,即刻破碎、泯滅無存,再也尋找不着。

耆翁老嫗,鄉村鄉事親情兒女心,終會與生命俱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