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外婆小院散文

和很多孩子一樣，我的童年大部分時間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安靜的小院裏，一位老人微微彎着腰，哼着小曲，一隻手輕輕拍打着背上年幼的孩子，那孩子便是童年的我。那時的我總愛在外婆的背上看着遙遠的星空，沐浴着夜晚清涼的風。

外婆家的院子是外公買了舊的學校後修建的，幾個屋裏都有沒被拆除的黑板，在黑板上寫字，學老師的樣子給表妹講課，是我覺得最自豪的事情。我的幼兒園與外婆家只有一牆之隔，課間活動的時候，外婆幾乎每天都會隔着牆遞來一壺甜甜的白糖水，她踩着凳子趴到牆頭上，用手招呼着我，一看到外婆，我就樂開了花，蹦蹦跳跳的跑過去，踮起腳接過來，咕咚咕咚喝個精光，還滿意的拍拍肚子。等到放學後，灶台上偌大的鍋裏放着一個碗，碗上架雙筷子，筷子上蒸着家鄉特產的鍋盔，一進門，外婆把蒸的熱乎乎的，軟綿綿的鍋盔拿到我的面前，我用手提着，咬開一口，裏面的紅糖甜甜的滲在舌尖上，永遠忘不了那個味道，忘不了外婆看着我吃東西時那滿意的笑容。

外婆有一雙靈巧的手，剪紙、繡花一樣都難不倒她，但最拿手的還是蒸花饃饃。前些年家鄉有個習俗，年輕人結婚的時候，長輩們都會捏各種樣式的花饃饃，表示喜慶，各種花饃饃都有不同的寓意，有的表示吉祥、幸福、有的表示早生貴子、還有的表示生活美滿等等。大人們先用白麪捏出輪廓，放在鍋裏蒸熟，再用各種顏色精心刻畫出來，各種花、草、魚、鳥、福娃等經外婆的手一畫，就像真的一樣，活靈活現。我一直深信外婆是有美術功底的，她的花饃是村裏一流的，所以村裏人經常會提前很多天來預約，到了約好的那天，老人們早早就忙碌起來，前一天先和上一大盆的面，第二天早上面醒好後，外婆就該上場了。我把外婆常用的彩色毛筆全裝在一個布袋裏，各種顏料、小梳子、小剪刀，所有要用的工具，我都一一清點好，然後跟着外婆高高興興地去了要蒸花饃的人家。坐在炕上，大人們揉麪，我也學着揉麪，她們捏的那些造型，我也能學個一二，最後就拿起筆學着外婆的樣子，認認真真的畫起來。大人們都説外婆這是要培養接班人了，外婆卻説：“這受罪的營生俺娃不要學，還是好好上學是正道。”直到現在，每年過年的時候我都會蒸幾個小時候捏過的花饃饃，倒也不是為了吃，就好像能在忙碌的歲月的裏找到一份只屬於我和外婆的默契，彷彿那一個個饃上還留有外婆雙手的餘温。

上國小的時候，我被接回了家，那時候只盼快點到週末，然後就嚷嚷着去外婆家了。從家裏出發到外婆家必經一條悠長的小路，我清晰的記得那條小路上有幾棵筆直的楊樹，每到夏天，遍地的野花點綴在地毯一樣的青草坡上，隨便摘幾朵紮成一束便美不盛收。路的右邊，還有一所規模不小的中學，每次我都是趁學生們放學的時候混在人羣中間，因為那樣我就不用一個人無聊的走路，但每次星期天下午回家，外婆總是不放心，她就站在小路的那頭，踮起腳遠遠的看着我的背影，一邊喊：“快快往家走，不要在路上玩，天快黑了。”而我總是嘴裏答應着，一邊還在路上跑來跑去，一會去捉蛐蛐，一會又去摘野花，還要繞進那個青石鋪的只能容一個人過去的窄巷裏，滑一滑磨的發亮的青石塊，坐一坐那光禿禿的百年老樹，一直到夜色昏暗才能回到家。記憶中那條小路是那樣的親切，猶如一支樸實的鄉曲，輕輕飛揚在我回憶的天空；它又是那樣的深情，像外婆的眼睛永遠散發的柔美的光亮。

中學時候在學校住校，星期天回來分一天時間去外婆家，但有的時候也就半天，最讓人留戀的便是暑假和外婆相處的日子。外婆是個勤勞的人，天一亮就在院子裏忙碌起來，她把院子裏的一片空地種上各種蔬菜，周圍又撒上不同顏色的花籽，到了盛夏，各種蔬菜的青香散發出來，再加上那一片花海瀰漫的香味，輕輕吸一口，頓時心曠神怡。不上早讀的日子裏，清晨我也早早起牀，帶上課本、筆記本等坐在對面的河壩上去學習，那一個個寂靜的清晨，只聽到河水潺潺和小鳥的嘰嘰喳喳，我背誦着需要熟記的知識，偶爾瞟一眼因外婆做飯而騰騰昇起的裊裊炊煙，覺得是那麼的靜謐而美好，心裏滿是温暖和感動。

隨着年齡的.不斷增長，忙於學業的我回外婆家越來越少，匆匆忙忙去看外婆，卻沒有時間再像小時候一樣陪伴她生活。而外婆總是蹣跚地走在那條小路上，期盼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現的小路的那頭。月色朦朧，昏暗的路燈映襯着外婆瘦小的身影。她久久的等待着，眼神悠長而又堅定。

那一年，外公去世了，葬禮結束後我靜靜站在小院裏，心裏真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我童年的夢在那一刻開始醒了，曾經的小路、青草坡、中學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大型的電廠、高樓和油路。我放慢腳步，流連張望，多希望在這裏還能遇到兒時的夥伴，尋得那舊日的印記，聽到童年的嬉笑聲。曾經的一切，已成為心底最深的牽掛，永遠也走不出我的記憶。

外婆是寂寞的，只有她的小貓咪陪她，有的時候她會朝外面喊那些流浪狗，説流浪狗糟蹋了她的菜園子，有時候也會斥責調皮的小孩，説他們頑皮的太不像話了，我給她買了一隻手機，她就挨個給幾個舅舅和她的小孫子們打電話，打完電話就忘記掛掉，有時候也給我打，我也不着急掛掉，就想不經意間聽聽外婆一個人的世界裏有些什麼聲音。

因為外婆腿不好，二舅尋找了一塊大大的青石放在大門口，讓她坐着乘涼。坐在那塊青石上，隔着河望去有一條馬路，馬路上車來車往，外婆就坐在那裏痴痴的望着遠方，她的身影單薄而嬌弱，柔軟的髮絲被風吹起，我知道我的外婆，此刻她又在想念她忙碌的孩子們。每次走到村口，我不由的朝外婆家的方向張望，多希望外婆正坐在那塊青石上，我就那樣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像很多年前一樣。

去年春節回家，無意間找到小時候背過的花布書包和玩過的玻璃球，那書包雖然在時間的打磨下顯得有點破舊，外婆卻整整齊齊的保存在裏屋的盒子裏，我心裏好一陣竊喜。穿過記憶的長空，我依稀還能看見老屋裏，灶台前後，外婆穿梭忙碌的身影，我揹着書包有説有笑的朝她跑來，外婆用搓衣板洗衣服，我在她身邊調皮的吹弄肥皂泡；外婆在燈下納鞋墊，我在她膝邊歡笑着，翹起手指彈着玻璃球······

前段時間，媽媽為了方便照顧，把外婆接到家裏，五一前一天，媽媽打電話説外婆最近不怎麼吃東西，身體狀況差，想要回去自己的家住，讓我放假了就回去看看吧。我的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一整夜沒閤眼，第二天便一路往回趕，這一路回憶佔滿了內心的每個角落，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進入了熟悉的村莊，山風撲面而來，我心裏十分緊張，快步走進家，外婆卻一眼認出了我，我假裝輕鬆和她開玩笑説：“你不吃飯，為什麼，要省下給我吃嗎？”她笑而不語，轉過頭和正在收拾衣服的媽媽説：“那件新的別扔，我身體好了還要穿呢！”我看外婆的情況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糟糕，心情在那一刻放鬆了許多。兩天後外婆精神就好多了，可以坐起來，也能夠吃點東西。我幫着外婆梳理那絲絲白髮，幫她剪掉那厚厚的灰指甲，眼淚卻止不住地暗湧。也許外婆曾經的辛勞，只有那屋檐下的青苔，蜿蜒的小路和的清澈的河水才能去一一細數吧。

三天假期很快到了，我不得不返程，但內心又多了一份沉重的牽掛，不知道外婆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好起來？

端午節那天，外婆突然來電話了，她説：“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坐在大門口的石頭上等着你。”多麼熟悉的話語，我的心又一次被深深的牽動了，外婆她終於還可以説要等我回來，終於還能夠像以前一樣牽掛着我，可是我沒有承諾，因為我怕她一直會在那裏等，一直等······

時光時光你再慢些吧，不要再讓外婆變老了吧。外婆，我想你想了很多次，卻不能經常到您的身邊；生活中我也遇到過很多事，卻不能像兒時一樣都讓你一一知曉，我多想今夜再次有夢牽引，讓我循着您悠揚婉轉的小曲，再趴在您的背上數着天上的星星，細細聆聽您給我講的每一段故事；我寧願自己不要長大，一直在您身邊，與您依偎，陪您一起走過每個温暖的日暮黃昏，外婆，如果我不在您的身旁，就讓窗外的清風替我捎去祝福吧，願您歲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