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舊事經典散文

吃過晚飯，習慣性地在小區裏溜達。正悠然地享受着晚風，但見一個小小子騎着兒童自行車迎面衝來，與我旁邊一個玩電動滑板車的小姑娘撞上了。兩個孩子瞬間倒地，手臂都被擦破了皮。一時間，孩子們的哭叫聲與家長間相互指責的謾罵聲不絕於耳。看着這一幕，聽着孩子們的哭鬧聲，腦海裏回閃出幾個穿着補丁衣服，流着鼻涕，不知愁苦，歡快地在土屋大院裏或跳皮筋或打沙包的孩子，本已泛黃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

七十年代初期，我們一家人住在父親單位統一安排的四合院裏。當時，院裏還住有六七户人家。每天放學後，院裏的孩子們會聚在一起玩耍。那時的遊戲很簡單，女孩子跳皮筋、抓羊捌；男孩子滾鐵環或打嘎嘎（一種用木棍做成的遊戲，必須用勁打出去）。女孩子不會這遊戲，常被男孩子們捉弄着去撿那些打飛出去的嘎嘎。這種遊戲對於女孩子來説略帶刺激性，我們幾個女孩子在邊上看着甚覺有趣，索性跟男孩子們混搭在一塊兒，大家一同去完成每一組的任務，獲勝的感覺很是令人激動。後來，院裏的孩子們就玩得不分彼此了，友情就此升温。

院裏的孩子王是我的二哥和劉叔家的大寶，大家都聽他們的指揮。他們又將我們分為兩派，兩個人常常為遊戲的規則爭得面紅耳赤，最後只能以石頭剪刀布來分勝負。雖説當時鬧得很尷尬，場面火藥味十足，但很快就會消散，心思純摯是孩子的天性。

在我念國小三年級的一個清晨，父親被劃成了“反革命特務”。那一天，大字報、各種漫畫、寫着父親名字打着“×”的紙張在單位及大院裏貼得到處都是。父親的樣子被人畫得很醜，尖頭，大嘴，四肢肥碩，有些還被刻意惡毒地畫成人面動物身。當時，我們不明白這是為何，只是明顯地感覺到平日裏玩得很好的夥伴，在一夜之間與我們成了陌路。他們轉悠到各處，高喊着父親的名字，打倒“×××”的口號，大罵我們幾兄妹是狗崽子。我們被孤立了，歡笑聲從此變成了哀泣，我們被孤單、恐懼和絕望所包圍，甚至連家門也不敢邁出。母親交待我們兄妹出進小心，儘量不與他們接觸，只求一點安寧。還有些能力可以保護我們的大哥也因父親的“罪行”，被罷免了上高中的權利。大哥那年剛滿十五歲，被下放到農村接受再教育。還好，母親跟我們剩下的三個兄妹，沒有被趕去參加勞動改造。

記得那年冬天，我與小弟用扁擔去擔水。天氣寒冷，井沿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很滑。我們小心翼翼地用搖轆將水打上來，倒在桶內，再抬回去。因為太小，每次只能打到半桶水，即便如此，姐弟倆也非常高興，感覺能為家裏做點事了。當我們第三次去打水時，正好趕上劉叔家的小新也去打水。小新是我同班同學，他與大寶不同，平日裏總是幫我。看到我們姐弟打水，他主動伸出手來幫我們搖轆，從他真誠的目光中，我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哪曾想，一桶水還沒打上來，他哥哥大寶就衝過來訓斥道：“幫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幫狗崽子，賤種！”説完他就要拉小新走，卻忽略了那搖轆正打着水呢，小新的手一鬆，搖轆開始倒轉，轆把兒打在了小弟的頭上，將小弟打翻在地，差一點掉到井裏。我嚇壞了，趕緊將小弟扶起，慌忙逃回了家中。

小弟受傷了，母親只有無奈地哀歎，根本不敢去找人家理論。可是，好強的二哥忍不下這口氣，衝出家門去找大寶討個公道。在一眾孩子的哄叫聲中，兩個人在雪地裏撕打起來。為避免事態惡化，我拼盡全力去勸阻，想讓二哥退出戰鬥。混亂之中，我捱了打，跌坐在地上，正想起身，辮子不知被誰扯得生疼。驀然一回頭，竟然是小新在抓扯我的辮子。越來越疼，我放開喉嚨大聲地哭起來。二哥聽到我的哭聲，停下打鬥。就在他回頭的剎那，大寶拿一個鉛筆刀往二哥的臉上劃去。血，滴在潔白的雪地上，孩子們全呆了，一場“戰爭”戛然而止……

晚上，看着哥哥臉上的傷口，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辮子。這惹事的東西，沒有它，二哥也不會受傷，我拿起剪刀咔嚓一聲齊耳剪了下去。母親流着淚將我的頭髮修剪成齊眉的短髮。那一夜，我摟着剪掉的髮辮哭到天明。其實並非心疼頭髮，而是為那原本可親而今可怕的夥伴傷心。第二天，我跟着賣廢品的二哥，將剪下的辮子賣了6角錢，看着那六角錢，我開心地笑了。在大院門口，碰到了小新，他吃驚地看着我的頭髮喃喃地説：“我不是故意要扯你辮子，就是想拉你起來的……”我什麼也沒説，昂着頭走進了大院。心裏明白，小新的話是真的，他的眼裏閃着純真的光，沒有一點雜質。但我就是不肯原諒他，從那以後，我們的友誼蕩然無存！

仇恨的種子就這樣在我心中悄悄萌芽，等我意識到它的存在時，已經根深蒂固。漸漸地，我們兄妹幾個的性格變得剛毅，學着保護自己，也學會了去反抗。有一次，我與小弟去院裏的旱廁解手，我還沒有處理完，只聽到隔壁傳來小弟的哭喊聲，情急之下，我一頭衝進了男廁所，只見一男孩正按着小弟的頭逼他吃牆角的屎粑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我衝上前一把將那男孩推倒，騎到他的身上狠命地打。現在回想那時的情形，還是有些後怕，萬一我打不過他呢？只是當時情急容不得我多想。那件事一直抹不去，在我心裏刻下了很深的印記。

時光的燈芯一點點地短去，我們也一步步走過了自己的童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回家看望母親時碰到了大寶。他看着我很內疚地説：“還好嗎？過去我們還小，不懂事的……”是啊，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我們都長大了，兒時的恩也好，怨也罷，都已成過往，沒有什麼好怨恨的。看到大寶真誠的眼神，也想起了小新那雙純真的眼睛。那一刻，我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積怨，凍結在心底的冰塊融化了，一抹暖流劃過心海。學會寬容，生命才會變得美好而豐盈。苦澀的經歷讓我更加珍惜當下的每一寸時光，童年清貧的生活造就了我堅強的意志，讓我能夠頑強地面對生命中一次次艱難困苦的考驗。感謝生活，也感謝歲月給予我的磨礪，讓我的童年如此難忘。

晚風輕拂，將我從過往的時光裏送回來。耳畔傳來孩子們電動滑板車的音樂聲，爭吵聲已遁跡，幾個寶貝開懷地在草坪裏追逐玩耍，歡笑聲充滿了整個小區。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是一個幻覺。

天色漸晚，月兒已經悄然升起，盈盈地笑着。用她暖黃而柔潤的光，擁抱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