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經典散文

拂去粒粒纖塵，是斑駁了的封面，因為被同樣的幾本舊書壓着，頁頁紙都古板而發脆地挺着。

點燃一抹蠟黃的燈，在光亮被黑暗湮沒的地方，彷彿蓄着一泓清潭，上面靜卧着冰雕玉琢又樸拙安詳的落瑛。靜坐，用心去觸碰集頁中不衰的文字。

整個世界恍若在啟頁的那一刻停止聲息，只允許心與文字摩擦發出的恬靜的笑，幽悶而鬱涼的歎，激情而沸騰的喜悦與滿足，又有哀怨而孤獨的淚泣。

迷失了方向，零亂地綻放

泛黃而微微粗糙的紙頁裏，突然迸濺出“你是那人間的四月天”，四月的天，春天。泛黃的紙漸漸模糊，又徐徐散開，緩緩明亮，看到一堤煙柳，一團軟雲，似綢；看到春豔嫵媚瑩月下嬌嬈又天真的花；看到湖光躍金的疊浪中，一朵繚繞着素靄的青蓮，在夢中搖曳；看到一裁繡作中靈靈戲樑的春燕。真的看到這麼多東西？恐怕不是看到，是觸到是聞到是聽到，似捉迷藏時被蒙上的眼，閉上眼睛比睜着眼睛看到的更多。一本舊書，關於林徽因的舊書，一個才女寫下一曲愛的讚歌，“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悄悄閃躍的，零亂而有序的文字，組成詩。她的思緒被密密地種在這書的每一個角落。

些許時候，讀舊書便是如此，變成品味舊書。擦肩而過的文字，帶來接踵而至的情感，模糊又親近，伴着油墨味兒、紙香、書香氣，文字似指間的沙粒，癢癢地滑過，説不準哪裏是暖和快樂的'，哪裏是悽清温存的，迷失了方向，情感在零亂地綻放。

絃音一瀉千萬裏，落無聲

輕輕翻開墨氣繚繞的一頁，最先入眼的便是“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物雖是，人已非。想那“多少恨，昨夜夢魂中”。亡國之恨，妻離子散之痛，自暴自棄後的鬱哀慟絕，這是李後主“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我又臆想那西樓，樓上孤月，月下自又有些許的情感似螞蟻般啃食着曾經那個“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李清照，如今望滿地落黃，寒筆輕灑一句“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因為她失去了她最珍貴的東西——前夫趙明誠的死，改嫁的痛，使她清朗活潑的性格轉為頹鬱悲情。人這一生也許會失去很多東西，有些不可能再得到的必成為切膚之痛。柳永因未金榜題名而就此“忍把浮名，換了淺酌低唱”。又有才子納蘭性德更深道“欲結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心裏再痛依然是無力挽回，反而陷身於情淖。蘇子有云：“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共適。”其實他並非不痛，他仕途不順，報國無門；他愛妻早逝，促其斷腸淚灑《江城子》；他不願與世俗合污，而歎“無與同者”。但他做到釋然灑脱地樂看一切。

我突然回過神來，發現手中的書頁已洇上汗跡。舊書似有種力量，興許是陳舊的原因，就像讓人看到一些古城裏，陳舊而有力緊鎖的硃色大門；或聞到織滿青蘚的女牆裏幽幽散着清濕馥郁的香氣；抑或是一株安詳地倚着另一棵樹的古槐，灑滿一地銅錢似的光斑。這種力量讓人駐足，停住眼睛一點一點向下，一步一步向右或向左走的“腳步”。失去想向前閲讀的好奇，會立刻刺激你的神經引起聯想，使原本平靜的心溢出酸的甜的苦的滋味，最後迅速收回你不停溯水而上的思想。這種感覺似一曲絃音一瀉千里，將末則悄悄絕響，讓你不願再想再看，只想靜靜注視着用“舊”字形容的它，回昧方才的滿足。

舊書將塵封於窗子以外，千百年前的影子薄薄地含着。看到舊書，它是那樣端莊而親切地躺着，宛若一隻白蓮矜持地端坐，教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香遠益清，撫平靈魂每一個浮躁的細胞。舊書有無窮的魅力，從看到它的第一個字開始，身體便仿若行於香霧四起遊雨戲蓮的湖面上，只能靜靜順從它未名的感覺；舊書永遠看不完，每走一步都使你流連。它讓你學會思考，學會敏感地捕捉每一絲情感的變化，學會流露內心的感情，學會不由自主地去尋覓美，創造美。

舊書所寫不止所寫，舊書之情不止此情，它是出水之蓮，雖放冥夜仍燁燁生輝，塵灰掩不住其清氣，暗隅反襯其精貴靈華。

舊書漸成為我不可遺失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