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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回鄉偶書

文學3.02W

叔叔要乾的活還不止這些。

散文回鄉偶書

我們這個家族,父親同輩的本家兄弟有七個,除了父親當兵外,還有幾個在外地當工人,大都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時逃荒到外地,形勢好轉後就地留下的,他們一年到頭回家的次數有限,一些髒活累活便責無旁貸的落到叔叔頭上,比如説給豬圈出糞,澆地什麼的。如果説自己家裏的活還可以將就一下,打個馬虎眼,那幫這些本家嫂子幹活,必須隨叫隨到,而且不能打折扣,報酬不過是管頓飽飯,叔叔肩上的負擔可想而知,幾乎沒有閒着的時候,行文至此,我幾乎要為叔叔一聲歎息了。

奶奶活着的時候還給我説了一件叔叔的事,讓我唏噓不已。農村裏蓋房子蓋屋,需要大工,也就是泥瓦匠之類,叔叔心靈手巧,幹這些活不在話下,但叔叔有恐高症,別人可以在幾米高的架子上健步如飛,叔叔只能戰戰兢兢的趴在架子上一點一點挪,奶奶感慨的説,你叔叔掙個錢可真是不容易。

我和叔叔從小不結緣,印象裏,在老家生活的那十年時間,叔叔幾乎沒給過我什麼笑臉,這個與叔叔無關,完全是我的原因。我性格里有木訥憨直的一面,天生不討喜,和我相反,弟弟乖巧伶俐,聰明活潑,誰見了都喜歡,更大的區別還在於,弟弟不饞不懶,眉眼活絡,我是又饞又懶,不顧人。

比如,飯桌上有饅頭和窩窩頭,我肯定去拿饅頭,有時就被弟弟奪了下來,大聲嚷着,“這是給爺爺奶奶吃的,不是給你吃的”,我訕訕放下,旋即又被奶奶笑着遞了過來;比如菜裏好不容易放點豆腐,我會專門去挑豆腐;鹹菜裏有豆子,我會專門去挑豆子。叔叔幹一天活回來,又累又餓,有點好吃的都被我挑走了,有時氣不過,就拿筷子撥拉我,撥拉完了,我兩眼一耷拉,照吃不誤。我小時候就是這樣一個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人,因此,叔叔的反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對弟弟,叔叔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每到村裏演電影,叔叔就會讓弟弟騎在他脖子上,高高興興,有説有笑的走了,閃了我一人,鬱鬱寡歡的跟在後面。

冬天的晚上,外面天寒地凍,屋裏一燈如豆,漫漫長夜無處可去,叔叔便帶着弟弟去捉家雀,麻雀也怕冷,晚上一般棲身在屋裏的犄角旮旯處。農村的房子都是土坯蓋的,土坯和土坯之間,並不都是那麼嚴絲合縫,有些就有些間隙,麻雀有時會藏身在那裏,大多是在放藏糧食以及農具的偏廈,那裏平時沒人去,裏面雜七雜八,麻雀也好藏。用手電筒一照,有時能看到麻雀那肉呼呼的圓圓的小腦袋,在燈光的照射下,傻傻的,笨笨的,不知道躲閃,用手很容易捉到,但這種好玩的事情叔叔從來不帶我去,都是帶着弟弟,兩個人歡天喜地的。

叔叔結婚後很長時間沒有孩子,非常想讓父母把弟弟過繼給他,但奶奶吸取了三叔的教訓,堅決不同意,後來,叔叔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就是老家的那個弟弟。

叔叔這輩子最輝煌的時候應該是在十年前,那時老家有個舊車市場,從外地蒐集報廢的車輛,改頭換面,粉刷一新,當好車賣出,或者大卸八塊賣零件,有些人很是發了大財,在這種賺錢效應的示範下,全村人都捲入了買賣舊車的狂潮,老實巴交的叔叔也被攜裹進去。一次叔叔來濟南家中做客,正在喝着酒,突然瞄到樓下牆外有一輛鏽跡斑斑的舊車,車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看就屬於報廢的車輛,叔叔像看到金元寶一般興奮,兩眼放光,酒也不想喝了,飯也不想吃了,立刻就想下去找找舊車的主人,將它淘換回去。

叔叔最得意的一次是賣了一個整車,掙了一萬多元,那是叔叔生平掙的第一筆鉅款,他突然發現,錢原來還可以這樣賺,比辛辛苦苦種莊稼來錢快多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每次喝酒都要嘮叨一遍。還有一次喝酒,叔叔美滋滋的説,前幾天在車場打撲克,來了個要零件的,一轉手就掙了三百多,坐着不動就把錢給賺了,這對於從小習慣吃苦受累,一個汗珠摔八瓣的叔叔來説,是從沒有過的體驗,那種發自內心的滿足和自得,那種小富即安的神態,至今還歷歷在目。

叔叔那幾年大概攢了有七八萬塊錢,這在十年前,也還算得上一筆“鉅款”,後來,老家的弟弟結婚,離婚,又結婚,這筆錢便像手中的沙子一樣,慢慢流走了,流走的不光是錢,還有叔叔的心氣勁。在他生意最好的時候,他正處於人生的盛年,不但身強體壯,而且心高氣傲,有一種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嚮往,隨着弟弟的結婚離婚,叔叔這股心氣勁也沒了,再加上後來舊車市場屢屢遭到政府打擊,生意也不好做,再想賺那麼多錢就難了,叔叔變得有些消沉,有些低調,酒桌上再難看到他那躊躇滿志,容光煥發的神采,叔叔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從某種意義上説,舊車市場生意的艱難,弟弟家庭婚姻的不順,只是在精神上消磨了叔叔的鬥志,嬸子的不幸偏癱才徹底改變了叔叔的生活。

以前叔叔能幹,但也只是忙活外面的營生,家裏燒火做飯、洗洗涮涮是用不着他的,但自從嬸子致殘以後,這些活全落到叔叔身上,一輩子沒做過飯的'叔叔竟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學會了蒸饅頭,擀麪條,包水餃等,裏裏外外一把手,嬸子的生病將叔叔能幹的潛能徹底激發了出來。有次回老家,中午在飯店吃過飯後,叔叔不讓走,非要等三四點再吃一頓才行,叔叔在此之前早就調好了餡,手腳麻利的給我包了一頓老家傳統的韭菜餡餃子,味道還真的不錯。叔叔的變化之大令我瞠目結舌,看着他高高腆起的肚子,彌勒佛一般的笑容,我真的無法將眼前的叔叔與那個年輕時暴躁易怒的叔叔聯繫在一起。有時靜下心來想想,上帝對人也不公平,比如叔叔能幹,可到老了還要忙忙碌碌,有的人不能幹,卻一輩子游手好閒,優哉遊哉,大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吧。

去年春節前,叔叔從家裏集上買了點牛羊肉來濟南看望父親,中午酒桌上喝了不少,下午我送他去汽車站坐車,路上,不善言辭的叔叔給我説了很多話,口氣也遠比小時候那般親熱,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心中自咐,要是小時候能有這個待遇該有多好。

叔叔對目前的生活很是滿意,他和嬸子都已年過六十,每個人每月有百十元的老年補助,還有八十元的醫療保險,不用的話年底可以提出來,自己又在村裏大隊部幹些零雜活,加上給別人打打零工,雜七雜八加起來每年能有萬把塊錢的收入,這個錢緊夠他平時買油買鹽,抽煙喝酒的。叔叔兩天一包煙,一天半斤酒,煙是五塊錢的將軍,酒是農村散裝的白酒,兩塊錢一斤,一次買三十斤,用塑料桶盛了,靜靜的立在牆角,叔叔看它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蜜意,比看見糧食都親。有了煙和酒,叔叔的生活便有了滋味,再苦再累,每天中午晚上來上那麼一杯,煩惱和疲憊也就隨着緩緩下肚的酒液,隨着裊裊升起的香煙漸漸遠去了,單調的生活裏也有了那麼一絲温暖和亮色,如果不出意外,叔叔今後的生活幾乎可以一眼看到底了。

歲月真的像一條長河,幾十年的流淌,將叔叔這塊稜角分明的礫石沖刷得温潤如玉,年輕時,這條河如高山峽谷,激流險灘;壯年時,這條河如大河奔湧,靜水深流;現在,這條河已經變成了一條小溪,平靜的,和緩的流淌。

每次回老家,我總有種黍離之悲,興亡之歎,眼看着老輩人一個個凋零殆盡,年輕的後生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走在大街上,已沒有多少人能將我認出,而轟轟烈烈的新農村建設,也將記憶中的老家分解得支離破碎,老家還是那個老家,但已不是我心目中的老家,那個帶有童年温馨美好記憶的老家已與我漸行漸遠。

但只要還有叔叔嬸子在,老家畢竟還是那個老家,親情在,故鄉就在,不管我走到哪裏,我的心飛翔有多遠,我的根始終在那裏。

每次回老家,我都用深情的目光默默凝視着這塊土地,默默關注着這塊土地上生死勞作的鄉親,我儘量用稚嫩的文字,白描的筆法,客觀的立場,書寫他們草芥般平凡的一生,歷史不都是由“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書寫的,歷史更多是由千千萬萬像老家叔叔這樣的平凡人書寫的,他們的生老病死,他們的喜怒哀樂,共同構成了我們這個國家波瀾壯闊的當代生活畫卷。

每次回老家,都會勾起我濃濃的鄉愁,儘管故鄉就在眼前,但心裏總有那麼一絲惆悵。鄉愁是什麼?鄉愁是一種説不清,道不明,揮之不去,縈繞心頭的離愁別緒,是一種“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的悵然若失,是一種“欲説還休,欲説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蒼涼心境。

故鄉在哪裏?故鄉其實就在我們幼時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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