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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精選:等閒識得野菜香

文學2.03W

它像曠野中的一朵煙雲,它像時光深處的一朵素花,它更像一貧如洗的平民,以其親民的個性遍佈大江南北。它有一別致的名兒叫野菜。

散文精選:等閒識得野菜香

瞧這“野”字,便覺分外生動,一野便曠,一野便野出風流倜儻,野出不同凡響,野出離經叛道,野出質的飛躍。

“野”本身就是一種智慧,無需外援,靠自身能量存活貧瘠之地,平凡中自有一身傲骨,清貧中自有一份盛大。

也不知缺了哪根經,五歲之前,我從不吃菜。只吃白粥、白飯,頂多白飯裏淘點菜汁。奶奶説我上輩子定是“難民”,要不然何以毫菜不取?真不知,“難民”原得以“野菜”妙治,奶奶懂這理,巧用各種野菜把我這個“怪胎”終於擺平。

我最愛的野菜有三種:春之野韭,夏之馬齒莧、冬之苦辣菜。至今思來,香味一一泊脣。

寒籠煙水的早春,是野韭生長最繁茂的時期。那時村婦、老嫗興致勃勃來到菜地,拔霜除雪,所見之處,都是些凍得發懨,青黃不接的果蔬,唯有曠野中的野韭裊娜起舞,精神飽滿。長長的莖葉,柔順紛披,如少女靚麗的秀髮;形狀如小葱,但比小葱長二到三倍之多;它的根,色白如雪,根鬚一路迤邐,而由莖變異而來的鱗莖,玲瓏別緻,嬌圓可人,宛如羅裙下襬上的繡玉,空翠迷漾,璀璨炫目。

青墨抹微黃,小徑通幽處,不等野韭長髮及腰,有人便跨起了提籃尋其門户了。野韭不愛爭寵,獨愛窮鄉僻山,繁草匝地,尋得眼乏體困之時,驀然回首,一綹綹長絲婷婷搖翠,羞答答等着少年來“娶”。可偏盼得中年女郎們喜滋滋用鏟用刀狠心揪下。這一“娶”,裊娜玉面終熬不過大力水手的巧取豪奪,紛紛從大地母親的懷抱中掙脱,任其攔腰抱走。

看到女郎們把野韭抱走,我常感到一陣徹骨的悲愴,總覺得那抱着的就是《神鵰俠侶》中的小龍女,野韭如她一樣柔中帶剛,一塵不染,卻這樣簡陋倉惶入了凡塵,只覺雙眼無法睜開,暗處失落。

野韭貌美如仙,而其味更是令人無法抗拒。“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想來杜甫吃的這盤“家韭”,味道定妙不可言。但野韭香味更甚,若配上雞蛋、豆腐、臘肉來炒,真是人間奇香。小時我吃野韭炒雞蛋最多,野韭還未下鍋,那香味隔三牆便可傳至鄰家,隔壁家的小狗也會不打招呼循着這味香喜滋滋跑來赴宴。

野韭的植物纖維與維生素含量特別豐富,比起種植的大蒜、香葱高几倍到幾十倍。它可通陽化氣,散結化淤,冶療痢疾,抑制血脂濃度升高,是防止動脈硬化的祕器之一。

它喜泥沙潮濕的地方,再生能力很強,割後的野韭不出二日便拔竿而起,玉樹臨風。也強耐旱,只要鱗莖不死,照舊英姿颯爽。

其內在的藥用價值也極高。奶奶説,她那個時代遇着什麼頭疼發熱,基本不用費心上醫院,取其野韭根鬚和籽兒,加上生薑煮沸來喝,喝畢,矇頭大睡,憋出一身汗,第二天準百事大吉。或取根鬚與生薑共炒,炒燙後用棉布包嚴實,放在肚臍眼上熱敷,可活血通氣化淤,讓人心順體暢。

如果説野韭吃起來如沐春風的話,那麼馬齒莧吃起來,那才叫神清氣爽。夏日酷暑難熬,又累又熱之際,吃什麼都覺乏味,若眼前有一堆湍流湧動的馬齒莧,別的菜大可趕盡殺絕。

看到夏日的馬齒莧,我老忍不住想起《絕代雙驕》中的小魚兒。他們何其神似!生存能力都是不同凡響。

馬齒莧葉小肉肥,莖葉綠色或紅褐色,成熟時全身上下裹着比芝麻還小的黑籽,如同剛從惡人谷出來的小魚兒,全身都是眾師傅給他的護身之寶。

比起深閨中養大的花無缺,從惡人谷險峻之地出來,行走江湖的小魚兒,可謂是歷經滄桑,嚐遍千苦,大難臨頭,一笑泯千仇,始終保留一顆濟世蒼生的雄心。而馬齒莧也夠“野”,無劍無刀闖蕩江湖,隨處可生。樓台、水泥地、磚瓦縫、菜園可隨意睹其丰采。一旦出沒,盤根錯節,七大姑八大姨一併殺出。越是劣質貧瘠的地盤,它倒越生得生龍活虎,一副渾不怕死的超然和氣度,讓人着實豔羨。

馬齒莧“武功”超強,富含酸類物質、抗壞血酸、胡蘿蔔素等各種營養成分,可消炎解毒,預防痢疾,降低血糖濃度,對胃炎、十二指腸潰瘍、糖尿病有獨特、顯著的療效。

幼時生病,我寧可打針,也不願吃藥。一旦上吐下泄,爸爸媽媽如臨大敵,一齊上陣。媽媽先把藥片在勺子裏研細,再放上白糖親嘗,不夠甜再加蜂蜜,後搖晃晃舉勺,苦口婆心地喚:“乖,過來喝下,病就好了,絕對不苦,你試試看……”遠遠望着他們,我撒腿就往外跑。這招不行,爸爸乘我不備,便強行把我拖到他懷裏,開始用他那鉗子大手按住我的雙臂,央媽媽夾牢我雙腿,捏住我鼻子,再讓爺爺往我口裏灌藥,牙齒被勺子撞得吱吱作響,依然緊閉不開。死命上蹦下跳的我,氣煞一屋子的.人。

唯有奶奶在一旁痛心疾首,拍着大腿説算了,這樣整下去,再聰明的孩子都會被逼呆。

於是奶奶親自系裙下廚,或焯水涼拌,或用豆粉勾芡翻炒,或曬乾炒肉末,如此種種輪番吃過一天後便好。

最忘不了馬齒莧衝而幽淡的酸味,酸得一氣呵成,酸得人目清神闊。這酸最是地道,回味無窮。

而苦辣菜讓人愛不夠的倒不是它的苦辣,而是它如梅花餘韻不絕的清香。

“深夜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苦辣菜不怕千家雨,不怕凜冽寒風,雪時眾菜奄奄一息,而它更茂,金黃、碧綠褪盡,它獨以一湖翠綠照耀山野。沉靜中無一絲蕭索之氣,風來和泉鳴,雨來彈素琴,很有魏晉風骨之雅,不阿諛不逢迎,不為五斗米折腰。

它不張不揚,最是靜謐素樸的田埂、麥地、油菜田、溪谷、漫山等可覓其蹤跡。看到它,你會不由自主想起悠然採菊的陶淵明。

苦辣菜,長得矮狀敦實,葉子深綠,邊緣有深淺不一的齒狀裂紋,參差不平。形狀如雪裏紅,味道比雪裏紅更醇厚彌久。

可清炒,微妙的苦味過後,便是難以預料到的清甜。吃過大魚大肉的人,再吃這道菜,可幫你大大寬腸開胃,一箭雙鵰去除油脂跟疲勞。

家人都喜歡把它曬至大半乾醃着吃,冬後開壇,苦辣味已失,獨存歲寒後的清靈香味。用來炒飯,炒豆皮,那股香尤甚杜康。

它與野韭、馬齒莧一樣,功能非凡。可清熱消腫,涼血解毒,提神醒腦、治痢疾、蛇咬傷等。

它還可以製成香袋,繡荷包裝上乾製的苦辣菜,放在枕邊,就好似在聽欣然忘食的陶淵明對你説書……

這三種野菜,恰如我的故鄉,磕磕碰碰、歡歡喜喜、閃閃爍爍存在於我記憶的深處。偶有風吹草動,每會深深地憶起。

彷彿野菜與故鄉總有着不解之緣,那劑味是烙在故鄉胸口上的一粒硃砂,讓無數的遊子過目不忘。

“野曠天低處,江清月近人”此時夾一箸野味,呷一口故鄉的米酒,你會隨縹緲的思緒羽化登仙;那一抹抹涼津津的綠意,俯身凝睇,讓你忘塵;千年的沉香,歲月深處的自覺自知一併撲鼻……

不管歲月如何鉅變,只要不受自然和人為的破壞與毀滅,野菜絕不會改其脈宗,變其質味,它“永懷塵外蹤”,為着一身天然、凜然的野味,獨善其身,在冷月無邊,無遮無掩的澄澈滄浪中各自壯麗,沒有鼓譟與侵擾,胸懷浩瀚與天地共興亡,忘我無我,無拘無束,默然無聞,奉獻一生。誰知,這昭然若揭的野味才是人間真正的天味,生命的至味,與天籟閒談對答的況味?

野菜,以其低賤與卑微的姿態,在惡劣的環境中繁殖天地大愛。從中我們品到的不只是可口誘人的清香,更是一種大悲、大憐、大愛。品懂了這愛與悲,會對芸芸眾生的命運生出深沉的悲憫和慈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