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爺散文

只因為他的名字裏有個“山”字，加之長個高大帥氣，一米八幾的個頭，白淨秀雅，被村人尊稱為山爺。山爺的一生經歷坎坷，卻備受村人崇敬，以至於現今他已故去十餘載，在村裏，依舊是誰提起山爺誰都樹大拇指。

山爺是獨子，二十幾歲時訂了鄰村的一個姑娘為妻，那姑娘還沒過門，人沒了。山村人迷信，説他命太硬，克人，就再難討到媳婦了。幾經周折，三十大幾了才好不容易又尋了一個，一過門就生個胖大小子，喜得山爺嘴巴都合不攏了，不到半年，新媳婦又病死了，留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家徒四壁、沒東西餵養、四處借奶喝，就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不出一年，孩子活活餓死了。山爺喝得酩酊大醉，準備自盡。幸好，那時候老太太還健在，老太太是大户人家的女兒，頗有些見識，聲聲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山爺自暴自棄了兩年，每日借酒澆愁，老太太則四處託人給山爺介紹對象。第三個山奶奶就出現了。她爹是個醉鬼，在醉眼朦朧中瞅見山爺一表人才，就把自己的獨生女兒自作主張許配給了山爺。待到結婚那天，山奶奶知道了實情，哭到昏天黑地，但花轎已抬進門，有心無力。因此一輩子，山奶奶都對山爺頤指氣使，山爺就像個甘願為女王服務的奴僕，樂顛顛地聽憑一米五高的山奶奶的差遣和驅使，這曾經一直是個令人費解的謎。

山奶奶很爭氣，替單門獨户的山爺一氣生下了五個兒子。這下名聲可是好了，餵養起來難度就來大了。山爺為了家中的日子能好些出了很多苦力：給人推碳、販東西賣、燒窯……常常是離家前穿的是山奶給做的新鞋，等到回家來鞋子都爛了，腳上自然都是泡。但從來聽不見山爺抱怨一聲，無論什麼時候，山爺見了人總是樂呵呵的。

有一年，山爺家的日子剛有點起色。門口來了要飯的'。山爺聽人家説是貓河沿的，那兒發了洪水，田裏的莊稼都被水沖走了，他甚是同情，就把家裏的細糧拾不拾不整了一袋子全讓人家揹走了，氣得山奶奶三天都沒理他，往後的日子裏，全家人只得喝稀糊糊、吃野菜粥度日。老太太罵，你圖個啥，那人又不是你三叔二大爺！他嘿嘿樂，反駁道：“我啥也不圖，就是看不得那人捱餓！”後來，那家人度過了難關、日子好了之後還曾背了一袋子糧食專門回來致謝山爺，還與山爺成為朋友相互走動很多年。曾經一度在村裏傳為了佳話。

山爺雖然長得高大。因為是單門獨户，經常受外人欺負，山爺向來都是忍着讓着，有一年，因為地邊界石之爭，明明是對方移動了界石、多種了地，卻偏偏不承認，還反咬一口。山爺不服氣，叫來村主任量地，果然是對方的地多種了，拒不道歉還惱羞成怒，叫來自家的一幫弟兄四五個人準備把山爺打服，山爺大怒，以一當十，鋤頭、鐵杴齊上，打得對方滿地找牙、狼狽而逃，此時，村裏多有人被此家人欺侮，一片叫好之聲，四處傳播山爺的英武神勇，使得山爺的名號更加響亮。

人人都以為山爺會十分驕傲，不料山爺對此事非常愧疚，一次酒後，山爺對他大兒子説，動粗不是真君子，人應該學會自保但也要講究方式！善打架不如善學習。意即：動武不如習文。所以，儘管那時的山爺家的日子捉衿見肘，依舊勒緊褲腰帶讓四個孩子個個去識文斷字，他大兒子才有幸上了高小，成為村上有名的文化人，後來當了村主任。山爺不是別人，他其實是我的親爺爺。

山爺的豪氣是出了名的，一頓能吃兩大窯黑碗豆腐，喝一斤酒。他説話都是老虎腔，中氣十足、如雷貫耳！儘管他十分疼愛我們這些孫子輩的小娃娃，但我們都十分地怕他。小姊妹們在一起免不了個鍋碗碰鐵勺的，一旦鬧騰起來，父母是不大能管得了的，但只要山爺在遠處大喝一聲：“小生，都給我住手！”一準能讓我們魂飛魄散、撒丫子逃竄。就這事，姊妹們講一次笑一次。

山爺識字不多，卻是個故事簍子，山狐野鬼、虎豹豺狼，信手拈來，講得我們常常忘了回家、忘了吃飯。尤其擅長講鬼故事，嚇人卻總是聽不夠。夜晚的山爺就不再是老虎，而是一盞明燈，只有他照着我們，我們才敢回家。

有一年，五叔跟着三叔學壞，學會了賭錢。山爺知道了，把我奶奶拴在門外，把兩人捆在樹上用樹條子抽，聽着三叔和五叔的嚎叫，我奶奶疼得差點跳牆。找來了我爸爸搭梯進去才把二人救出。二人怕山爺要了他們的小命，收斂了許多。

晚年的山爺得了慢性支氣管炎，每天都喘不上氣兒來，憋得臉蛋通紅，但依舊不停地做活。三叔舊病復發，繼續從事他的老本行，嗜賭成性，奶奶怕山爺知道了氣暈過去，所以一直瞞着他，直到他嚥氣的那一天，山爺還特別不服氣地説，難道，我就這樣倒下了？在小朋友們“忙趁東風放紙鳶”的平淡的三月的春日，山爺走了，留給三叔的遺言是：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對得起祖宗。

人熊馬壯的一個人，用他勤勞的雙收掙得盆滿缽滿，給每一個兒子蓋了屋子、娶了媳婦，自己卻穿得破衣拉撒、住在漏雨的小土屋裏，即使在兒子們有能力給他蓋上新屋子的時候，他説什麼也不肯搬，還聲言：小土屋才是他的家。他去後的第二天，奶奶也搬出去之後，小土屋在一次暴雨中倒掉了，自此，我相信了人能鎮屋的傳説！我敬愛的爺爺就這樣帶着塵世的依戀和對三叔的擔憂走了，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精神財富。從他的為人處事中，我們看到了他的豪俠和剛毅；從他的助人為樂中，我們領略了他的無私跟大氣；從他跟疾病作鬥爭的過程中，我們學到了他的堅韌跟頑強。山爺，是我一生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