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菜譜散文

節前曾自費做了一次體檢，測量了血壓，化驗了血脂、血糖，結果有喜有憂。與上次體檢相比，血壓下降了一些，而血脂升高了不少。上次體檢血壓88—128mmHg，雖説臨近上限，倒也還在正常值範圍之內，這次降至80—118mmHg；血脂濃度則由1.85mmol/L升高到3.85mmol/L，已經超過了醫學的上限標準。平時要注意飲食，多吃蔬菜、水果，少進高脂肪、高蛋白食品。

聽從醫囑，這個節過得像苦行僧似的，整天與水果、蔬菜拼命，除了韭菜炒雞蛋、紅燒帶魚而外，幾乎不沾腥。這樣的生活有意思嗎？我在悵然的同時，也作了一些思考。有些心得在微信羣裏一經發表便引得不少人評論。有寬慰我的，個別指標超出醫學上限，不見得有多大問題，只要注意飲食和加強鍛鍊即可；有提醒我的，血脂濃度過高可能會誘發其它疾病，還是要想辦法儘快降下來；還有關心我的，趕快去醫院做一次全面檢查，找出血脂增高的誘因，以便對症下藥；也有調侃我的，別這麼小心怕死，在去見馬克思的路上，肯定有許多人擋着，他們要麼比你年長，要麼比你羸弱，還是該幹嘛幹嘛。這些人是我的同學、朋友、同事，都是與我比較熟悉的人。歸納分析大家的意見，可以看出不同人羣生活方式不同，對健康的態度不一，對待疾病的心態迥異。

年紀輕一點的人寬慰我，這與他們的自然特性和心理特點有關。年輕人最大的自然特性就是朝氣蓬勃，如同一架吱吱嘎嘎的推土機，任何艱難險阻都阻擋不了，更別説小毛小病的。傷風感冒了，還能找幾個同伴去足球場玩上個把小時，即使己方被對手狂灌了四五粒球，自己也弄得像一隻泥猴子，玩得也開心，然後洗一把熱水澡，出一身臭汗，很快痊癒了；頭疼腦熱的，喝一杯清開靈沖劑，往被子裏一鑽，將被角窩得緊緊的，四面不透風，眯着眼睛，或盤算一下省親的歸期，或做一場豔夢，一覺醒來就又健步如飛了。年輕人的心理特點是好衝動，如同彈射器上的火箭，一觸即蹦，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了，那裏還在乎得什麼病？俗話説，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年輕人已經夠衝動的了，再讓他們讀《水滸傳》，若受水泊梁山上那些莽漢的影響太深，還不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呢。凡事都有一個度。如果一個人，特別是男人，一點衝動也沒有，説明他缺少生活的激情，多半是個無趣的人；如果一個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總是易衝動，則説明他或她還不知道如何面對生活，幾乎都是不負責任者。

提醒我的多半是上了年紀的人。人，一旦上了年紀就變得小心謹慎，這與他們的經歷密切相關。年紀大了，生活閲歷多了，但對以往教訓的記憶要比經驗深刻得多，所以一遇事情往往趨於保守。帶孫女兒下樓去玩，剛到小區公園，便懷疑自己沒有鎖上大門。面對孫女纏着問花草的名稱，一直糾結：門好像沒有關好，不能讓小偷登堂入室呀。最後還是回來推推門，直到證實大門栓好了，再次下樓去。在大街上見到一個面熟的人，可怎麼也想不出名字。正在回想，那個人已經擦肩而過了。回到家裏終於想起那個人的姓名了，原來是太太過去的一位同事，曾來家玩過幾回，還在一起打過牌呢。過了一二十年，再次見到他，應該打個招呼，這樣匆匆別過，是不是太沒禮貌了？他又在糾結。戴上老花鏡，翻出發黃的名片盒，撥通對方的電話：“王斌嗎？我是李霞的老公呀，你下午是不是逛了購物中心啦？”“誰？噢。是的呀，你怎麼曉得的？”“我在和平路上看到你的。正想與你打招呼，你倒跑開了。”“噢，我沒注意。有空來家玩。”待對方放下電話，感覺自己有點兒自作多情了。年紀大了的人，對生活中的一丁點兒小事都會瞻前顧後的，更不要説事關自己的健康了。有點頭暈，連忙找來血壓計，量了許多次，還是正常值；感覺心慌，擔心心臟出了問題，到醫院排了四個小時的專家門診，診斷下來卻是鹽吃多了；腿痠腳疼，害怕得了骨癌，託女婿找到本市最好的骨科大夫，檢查結果是鞋底不平，前鞋掌竟拱出了一塊豬皮！

關心我的是一位生活在美國的大學同學。這位同學與我還是同鄉，揚州寶應人，學習勤奮，做事認真。他在大學三年級時，在學好化學系課程的同時，又去生物系旁聽。畢業後，考取中科院上海生物化學所的研究生，不久就被公派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讀博士，師從著名神經生物學家、2003年諾貝爾生理獎獲得者Kandel教授，並先後在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工作過，現在是某一名校的'終身教授。如果説豐子愷先生在《懷李叔同先生》裏寫的弘一法師是一種人文的、浪漫的認真，那麼我這位同學就是科學的、嚴謹的認真。記得那時我與他同住一室，每天晚自修、洗漱結束後，大家都躺在牀上閒聊。每次熄燈後，這種“卧談會”還要持續半個多小時。有一段時間，我就現炒現賣，把剛剛讀完的蔡東藩先生所著的《前漢演義》繪聲繪色地説書般地講給大家聽。説到高祖痞性、文帝節儉、景帝尊黃老、武帝重儒生等處，大家就七嘴八舌，各自發表見解，獨他不發一言。他靜靜地躺在被子裏，把當天學到的知識細細地梳理，認真把握每一處知識節點。如果還有什麼不解，他會輕輕地走出寢室，就在我們以為他去盥洗間解手時，他卻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翻開教科書仔細閲讀了，直到全面理解，完全掌握為止。到了週末，我們外出看電影，碰到感興趣的會一連看上幾遍。記得由任冶湘主演的《鄉情》，我就接連看了六遍，晚飯都沒有吃。而這位同學一早就背起書包，去自習室複習課程了。這個時候，他就把一週的學習情況進行歸納總結，直到最後用一張卡片就能把所掌握的知識全部精煉出來。一個人的天資、畢業的學校固然重要，但所有成就者都有一個特點，即認真。我們要認真學習，認真工作，認真地顧及別人感受，這樣就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一個廣受歡迎的人。

調侃我的是一位過去的老同事兼牌友。這位同事可謂生活全能選手，棋琴書畫，樣樣在行；麻將撲克；個個精通。圍棋，他曾被省棋協授予業餘五段，的確是業餘高手。就連省棋協主席邵震中對之對弈，也只能讓他兩子，還不敢包贏。過去他與我們經常搞車輪大戰，棋盤一溜兒排開，同時與我們下棋。他或讓我們兩子、三子、四子……不等，最差的就讓九子。他一路走過去，輕瞄一下棋盤，一般很快落下棋子的，那細如蘭花一般的手指中間夾着一枚白棋子特別好看。讓子越多的棋盤，由於對手水平低，他下棋的速度越快，幾乎不假思索，倒是對讓子少的棋局格外小心。有時我們看到他白淨的前額皺紋擰成了結，不肯輕易出子了，都離開了各自的座位。很快這棋盤周邊簇擁了許多人，大家覺得這盤棋有望了。他的手風琴拉得很好，經常作為單位裏合唱的伴奏，特別是《保衞黃河》一曲，聽得人蕩氣迴腸，眼前立即飛揚起一個個從青紗帳裏奔出的八路軍戰士的身影，手持錚亮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他的書法理論功底深厚，深研過侯鏡昶《書法論集》，對柳體很有造詣，一幅“喜迎春”曾在市書畫展上獲得一等獎。他畫竹別有一種情趣，與東坡先生類似，追求一種神似，虛實結合，濃墨淡彩，皆成佳作。麻將，他是高手，那雙細嫩敏感的手，幾乎可以摸得出任何一種麻將牌，因此與我們打麻將，預先被約法三章，其一就是慢摸牌，免得被他知曉牌樣。撲克就更不要説了，從娛樂的升級、摜蛋、紅五星，到有錢來去的梭卡、詐機、鬥地主、拼羅鬆，每一樣都很在行。多才多藝的男人註定是不空閒的，婚姻也是如此。現在是第三位太太了，比他小十三歲，還是一位企業家的千金。他們的戀愛過程與汪峯同章子怡一路，都是由澳門葡京賭場搭的平台。

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便是什麼階層的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合適與否。你可以選擇認真，按照一般勵志文章的勸告，認真奮鬥10000個小時，必有某一方面的成就。你也可以選擇閒散，不刻意追求什麼，過一種風清雲淡般的生活。有興趣的事情多做一些，討厭的人不去理睬他。你可以躲進書齋，讀你喜歡的書，被書中人物多舛的命運感動得死去活來，向隅而泣，也可以在居住區裏闢一塊巴掌大的地，種上你喜歡的花草，每天經過時，多留意一眼，也算是生活中有了一份牽掛。你也可以選擇到茶室與牌友吃個飯，摜個蛋，交流交流牌技，從牌型中悟出道理，於出牌時做出判斷。

過了這個節，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苦短，生命的質量不能讓位於重量；快樂指數不能受制於體檢指標。活得再長壽，每天戰戰兢兢的，這不能吃，那不能幹，又有什麼意思呢？生活還是隨性一點的好，想吃什麼就吃吧，別顧慮太多。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菜譜，何必委屈自己！